"從記憶中選擇一段最珍貴的回憶,帶往天堂"... 這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早期的電影"下一站,天國"的故事大綱。簡單的問題卻難倒不少人 (包括活的人與死的人),有人回憶太多很難選,有人回憶太少也很難選,有人為了探索人生的意義而不敢選,有人為了要對人生負責而不想選...
這部電影我看了好多遍,每次都有不同感受,除了畫面優美/敘事巧妙/鏡頭靈活/演員很棒之外,總覺得,不管能不能上天堂,如果這是人生最後一個問題,這問題也太殘酷了,但卻也他媽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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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天國 (After Life, 1999)
編劇 / 導演:是枝裕和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死亡"成為我很感興趣的議題... 也許是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更愛"活著"。
古人說:"不知生,焉知死",但我總認為這句話應該倒過來:"不知死,焉知生",只有意識到生命有極限,活著才有意義。回想起來,我最愛的"存在主義",還有我的死亡喜劇"再見沙特",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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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以死亡為議題,第一個想到伍迪艾倫的電影 (如"愛與死"),極盡幽默與嘲諷之能事。當然還有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的劇本 (如"禁錮"),親口說出那句不寒而慄的"他人即地獄"。這兩人嬉笑怒罵絕頂聰明,他們用死亡來嘲笑生命,把死亡當成批判的對象... 相較之下,卡謬的文字帶著疏離 (如"異鄉人"、"瘟疫"),平平靜靜娓娓道來,卻後勁十足,彷彿對生命的熱情到了極限之後,選擇事不關己... 而是枝裕和則是把死亡當成故事的溫馨背景 (如"幻之光"、"下一站,天國"、"海街日記"),作品中甚至讓人忘了死亡這回事。
描寫死亡的電影卻擺脫傳統的悲情,平靜中甚至帶有一種"欣然接受"的狼狽與喜悅,這是導演的幽默,也是編劇的仁慈... 我想,如果片名改成"下一站,地獄",他們的選擇還會相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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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越大,可以選擇的回憶越多,然而"選擇"終究是一種割捨,所以年紀越大,越要面臨更多"放下"。
"此生最珍貴的回憶???"... 好一個又輕又重又絕對的大哉問,彷彿人生定格,直逼眼前,無限放大:
那些關於某人/某事/某時/某地/某物的特定 moment、一直被記得的"決定性瞬間"、一個畫面、一種心情、一個眼神、一道光線、一種味道或溫度...
大度山頂的夕陽、都會公園的金母宮、陽台上的路燈晚餐、稻田邊的排練場、黑狗一隻、Banff 國家公園那個一邊看書一邊幫人加油的工讀生、SFU 滿天星斗的操場與腳下的拖鞋聲、整個禮拜不用說一句話的小公寓、馬祖的石頭、京都的卡本特、愛丁堡的單車道、Granton 的海風、威尼斯迷路的夜晚,愛爾蘭 Bunlin 的右駕天空... 離別的日子、相聚的日子、再次離別的日子、螢幕上的小紅點、清境農場的人影、三仙台的海邊、明華路與裕誠路的交叉口... 高鐵站的久別重逢、家裡多了綠色植物、夏至的陽光灑在吸塵器拖過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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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祭妹文"中有一段:"凡此瑣瑣,雖為陳跡,然我一日未死,則一日不能忘",這大概就是此刻的心情。然而面對選擇,有人開心,有人失望,充滿甜蜜,也充滿抱歉。我無法因結果不如意而否定原初的感動,也無法避免我的選擇可能與我所選擇的人不同,但這並不重要,因為當下的心情是真實的,只有自己知道,哪怕是錯覺也無仿,充滿感激,銘記在心... 幸好這個問題現在還不用回答,到時候再選吧...
或者,也許這個問題的意義不在給出答案,而是在追憶過程中,尋找那些認真活過的軌跡,若真如此,如片尾所說,茫茫人海,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別人記憶的一部分,成為別人活下去的力量,或成為最後被選擇帶走的回憶...
哇!鏡頭漸漸拉遠,視野漸漸變大... 果真如此,我想,不論最終會被誰的回憶帶走,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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