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我這個人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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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畫七年多,歷經不同階段的體會,有些是材料,有些是顏色或筆觸,有些則關注姿態構圖,自得其樂... 最近畫了不少,漸漸發現,這些體會並非畫面上的滿足,而是來自一種"玩耍的自信",熟能生巧是也...

"從對象回到自身"... 這是一個深刻的覺察,我不太在乎"作品",而是好奇自己到底改變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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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任何方面來說,我都很慶幸自己目前這個狀態... 感謝老天。

回想起來,從小我就不是一個"會畫畫"的人 (至少從未說過"我喜歡畫畫"),既不是美術班,也沒去過畫室,親友中無人擅長此道,"藝術"更非我的升學想像。大學初戀迷上一位藝術學院主修油畫的女孩,驚艷讚嘆,奉為天人,雖然建築系也有製圖課,但多以功能為主,談不上"繪畫"... 工作三年決定出國,僥倖錄取芝加哥藝術學院,開始正式學習"藝術"。這是一所以現代藝術聞名的學校,強調藝術的前衛觀念與實驗,我大開眼界。這段學習是我的藝術啟蒙,非常珍貴,但如今回想,似乎少了一份關於操作或"技藝"的磨練。

回國後投入教職,正逢文創產業興起,藝術作為一項"集體活動"的趨勢取代了創作的本體價值,藝術淪為社會娛樂的工具,行銷主導製作,策展成為政治正確的文青王道,理念不再重要,"技藝"更乏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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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慚愧,教了一輩子藝術,玩過各式各樣的"跨領域",卻不曾老老實實畫過畫... 這是一種遺憾。

也許是命運使然,該我的終究還是我的,或者,也許是年紀到了,"藝術"對我來說不再是張牙舞爪的標籤,或冥冥中有某種思念,想留住什麼,七年前某一個冬夜,我拿出那張放了很久卻一直沒動的10號畫布...

老實說我不記得什麼時候買的這張畫布,只知道已經很久了,邊緣泛黃,沾滿灰塵,想必在之前生命中的某一刻,我曾有過畫畫的念頭... 我問系上黃老師如何開始,他說:"買幾支筆,買幾條顏料,再買一瓶油,還有調色板,就可以畫了",臨走前他回頭補充一句:"全部加起來一千塊有找"... 

 

我這個人 7:我與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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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開始畫畫,我對書本上的理論更能體會,尤其是印象派之後的現代繪畫流派,彷彿更能理解為什麼有人會畫成這個樣子... 我喜歡大筆觸的色塊勝過精雕細琢,不僅從寫實出發,更意外迷上肖像畫...

很奇怪,我不喜歡人,卻喜歡畫人。畫熟人與畫陌生人的"配備"不同,而畫面中的"這張臉"與螢幕上的"那張臉",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也許這就是繪畫的距離感,熟人會越畫越陌生,陌生人又會越畫越熟悉。

對我而言,寫實不是目的,而是下筆的依據,為了表現筆觸與顏色的一種手段... 至少我目前是這樣想的。

幾年在三餘辦展,有觀眾說:"相機發明之前,人們用繪畫記錄人像,相機發明之後,許多人不敢照相,因為害怕靈魂被吸進去,你現在反過來做,把照片畫成肖像,好像又把靈魂吐出來"... 聽起來不錯,我不知道有沒有把別人的靈魂吐出來,只覺得畫面上的每一張臉,其實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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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享受畫畫的身心體驗,的確不太在乎"作品"... 為了大量練習,我用最入門的筆,買打折的顏料,畫在各式各樣最便宜的材料上,挑戰重重卻趣味十足,因此在我看來,至少目前,所有"作品"都是習作... 

事實是,每張畫在停筆的時候都有滿意之處,但這種滿意通常到了隔天就會推翻,只好用下一張來彌補,而下一張停筆時又有新的滿意之處,隔天又再度推翻,只好再畫下下一張,而下下一張又會是類似情況... 就這樣,七年畫了三百多張,卻永遠在等待下一張。難怪有人說"最好的永遠是下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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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算不算一個"會畫畫"的人,卻敢說"我喜歡畫畫"...

感覺越來越自在,身心舒暢,隨處可畫,隨時可畫,任何工具都行,什麼顏色皆可,從哪開始也無所謂,信手拈來樂在其中... 七年來我每天都會畫幾筆,卻漸漸感覺不同,以前每天畫的幾筆是大事,感覺很重,如今這幾筆卻是小事,很輕,甚至就連不畫光用眼睛看,也在畫...

也許這就是"玩耍的自信",熟能生巧是也... 感謝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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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畫於 2019年2月24日,印象中是寒假,當天有學生來家裡拜年,我把紅沙發移靠牆邊...

有人說我總是把自己畫得眉頭深鎖... 也許這是一件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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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的日子很重複,照顧家人/讀書/畫畫/思考/寫作,有人羨慕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其實這種自由是一種磨練... 事實上,正因為時間很多,又少了必要的社會關聯,我跟"自己"的關係很近,感覺近乎苛求,無處可逃,只好"扛"起自己,在享受自由的同時,努力活出一點有感覺的內容...

其實,自由是一種能力... 自由之道無他,"搞定自己"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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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自由有兩種,一種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的自由,一種是不想做什麼就可以不做什麼的自由,前者來自意志,主動積極,後者來自恐懼,為了"免於被迫";前者是個體,後者是群體... 從小到大,人生大部分在處理第二種自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盧梭所言:"人生而自由,卻無時不在枷鎖中",意思是人本自由,卻逃不開社會契約的牽絆,於是有人因害怕失去而努力,因害怕得不到而打拼,或因怕死而活著... 

嚴格說來這兩種"自由"並無不同,都是選擇的結果,差別在於面對選擇的意識與承擔... 一種拉扯。

曾經以為努力爭取第二種自由就可以慢慢達到第一種自由,從此安享晚年"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好像沒這麼簡單,因為"想做的事"會隨著年紀改變,永遠無法預期。其實人總是在"做自己" (不同時間的自己),困難的是給時間一個好歸宿,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如同韓炳哲(時間的香氣)所說"時間的閉合"... 退休後日子漫長,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鏡中的"他者",每天都在沒事找事,選擇讀哪本書、畫哪張臉、想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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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必須承認,"有感覺"的日子雖然過癮,卻更像一種磨練。

這是個有趣的新體驗,需要更大的視野來消化。我不知道"意志"可以走多遠,也不知道"沒事找事"究竟是第一種自由,還是因害怕無聊的第二種自由,只是這種日子久了,竟有一種幸福的焦慮感... 事實是,退休後時間變多了,退休後的日子也變少了,多與少之間,每天都活在一個奇怪的"當下"...

 

我這個人 6:我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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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不論是自願或被迫,這輩子總是在不同年紀的不同情境,"磨練"我的自由,只是當時並不知道:念書如此,教書如此,轉系如此,改行如此,結婚如此,離婚如此,玩藝術如此,做劇團如此,離開台北如此,搬來高雄如此,畫畫如此,寫作如此,上班如此,退休如此,照顧家人如此,忙裡偷閒也如此... 其實,人在江湖是自由,身不由己也是自由,夾縫中求生存是自由,五斗米折腰也是自由...

沒枷鎖是自由,有枷鎖也是自由... 也許,最近要開始練習"無所事事"的自由,或,無聊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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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不易,"自由"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都有不同的課題。

蘇格拉底說"未經審視的生活不值得過",伍迪艾倫說"經過審視的生活實在太累",哈哈哈,兩人都對,只是因時因地,對在不同年紀... 人都是第一次"不知不覺"活到現在這個歲數,第一次"不知不覺"面對當下這個現況,第一次"不知不覺"想到現在正在想的事,甚至第一次"不知不覺"寫下這句話,無論是夢幻或救贖,自由的感覺只有自己才能承擔,只希望在不知不覺的日子裡,盡量活出一點"不知不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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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自畫像,2021年春天,退休前最後一個寒假,剛過完年沒多久,對著鏡子站在窗邊... 印象中畫了很久都不滿意,最後在一個明亮的早晨,空氣清新,溫度微涼,意外幾筆,搞定自己。

看著看著,覺得陌生,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猴腮雷,好一個"鏡中的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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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說"人不是慢慢變老的,而是在一瞬間變老的",這句話大概只有自己才能體會,但重點不是"老",而是"自己"... 似乎,"老"與"不老"是兩個獨立判斷,互不隸屬,沒有過渡,一但開始懷疑,就跨過去了...

"一瞬間"果然厲害,前後劃分兩個世界... 原來,"老"不是慢慢長出來的,而是忽然"被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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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問人"xx歲"的感覺。從前有學生過生日,我問"23歲是什麼感覺?",好久不見的朋友碰面,我問"55歲是什麼感覺?",或,"47歲是什麼感覺?"... 這個問題有點好笑,卻很真實,也是我經常在想的事,並非追憶青春,而是好奇別人如何感受時間,如同我喜歡把自己抽離,用另一種視野看看"我(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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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時間"的論述很多,但提到'時間的感覺"卻很少,隱晦又神秘,有人整天發呆但很平靜,有人忙進忙出卻感受時間流逝的不安,彷彿聽到時間呼嘯而過的聲音... 古人用"狀態改變"定義時間,現代人用"成效"來衡量時間,小孩的時間被用來"長大",大人的時間被用來"老練",成功人士把時間稱為金錢,過了某個年紀的時間又被叫做"餘生"... 這些客觀的說法都對,卻不能阻止我對時間感受的追問。

據說文明進步的動力,是來自人類對死亡的恐懼,所以才想方設法不斷改革創新,為了延長或留下什麼... 我曾納悶,既然時間在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為什麼大家對"時間的感覺"卻避而不談,後來慢慢理解,因為時間的感覺讓人不安,而且話題終究離不開"衰老",所以不是不說,是不想說,但這卻讓我更加好奇。

 

我這個人 5:我 62 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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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是一個形容詞,用在自己身上卻像動詞,這個動詞與年紀或身體機能無關,倒像一種發現與判斷...

每個人"發現老"的路徑不同,這是我最感興趣的地方...

世代競爭激烈,許多年輕人喜歡說自己"老了",他們帶著驕傲或感概的語氣,說著讓人羨慕的話... 有一回我問同學如何發現自己"老了",回答千奇百怪,有人發現跟弟弟說話開始有代溝,有人看到爸媽長了白頭髮,有人驚覺自己對流行的東西不再感興趣,有人說自己以前很喜歡的一款橡皮擦現在停產了...

這些回答令人莞爾,卻都是真實的感受,藏著每個人說不出口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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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自己,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老"這件事,印象中是50歲,來自一些奇怪的發現...

當發現自己喜歡的電影被歸類為"懷念經典",喜歡的藝人獲頒"終身成就獎";當湯姆漢克從"阿甘正傳"演到"薩利機長";當休格蘭從"新娘百分百"演到"走音天后";當梁朝偉從"阿飛正傳"演到"一代宗師"、金城武從小鮮肉變大叔... 金曲獎一個都不認識,常聽的歌就這麼幾首,或,當課堂上有人問"羅大佑是誰?"... 

有一天忽然發現路上行人大多比我年輕,臉書朋友只有少數比我年長,搭捷運有人讓座,超商店員叫我阿伯,還問我會不會操作ibon。有一回去買吉他弦,店員好心說"如果你兒子不會裝,再拿到店裡來換"...

一個好笑的比喻,我想起某種心態轉變… 50歲之前,鏡頭向前拍攝,移動中,zoom in,世界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50歲之後,鏡頭向後拍攝,移動中,zoom out,世界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50歲之前的我像車頭燈,橫衝直撞就怕撞到人;50歲之後的我像車尾燈,躲躲閃閃就怕被人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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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生命何時結束,也不知道62歲到底算不算老,但這個數字的確讓人討厭... 三年前我堅持要在59歲退休,為了"對抗"時間,如今看來,好像意義不大,只能說從退休到現在,地球又繞著太陽轉了3圈。

時間的確讓人無言,神秘又隱晦,只有自己知道,而且自己知道"只有自己知道",但,也許好玩就在這裡...

人都是第一次活到"現在"這個歲數,第一次面對現在這個"年紀",所有經驗都是新的,只好山不轉路轉,走一步算一步... 感謝老天讓我活到現在,此生無憾,62歲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看看以後還會怎樣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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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畫於2022年春,那天起床沒戴眼鏡,忽然看到一個老花遠視又散光的老頭,很快畫了二十分鐘。

不戴眼鏡的世界很有趣... 那年我 60 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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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能力不足,無法進入主流,還是個性孤僻,喜歡獨來獨往,或某種潛意識的對抗,為了保持距離... 回想人生經歷的許多場域,不論被迫或自願,最終,我總是不知不覺,待在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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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發現已經很久了,從學生時代的"分組作業"開始,最大的困擾並非作業本身,而是排解糾紛,小心拿捏"配合"的分寸,以免傷了同學感情... 轉系又轉校讓我在大學當了三次"新鮮人",明明最討厭被關注,卻經常陷入這類窘境,客客氣氣與人為善,卻不易融入... 工作後經常改行,雖然有趣,許多關係必須重新建立... 好不容易走上"藝術"一途,卻沒有特定主修,不曾拜師名門,只能在一堆"領域"中跨來跨去,美其名曰”跨領域”... 年輕時弄了個劇團,走的又是"實驗劇場",叛逆十足,注定進不了主流殿堂...

教書多年,卻總是在藝術科系教設計,在設計科系教藝術,開一些奇奇怪怪的選修課... 博士專攻藝術教育哲學,這是一門跨學科的人文研究,原本是同一件事,卻硬生生被"學術"拆成三塊,藝術系認為這是教育,教育系認為這是哲學,哲學系又說這是藝術... 終於有一次老天眷顧,通過層層關卡,獲聘國立名校專任,原本要去新竹,卻在最後一刻決定放棄,理由很荒謬:"因為我還是比較喜歡高雄"。曾有過留職停薪機會,卻選擇辭職,中斷資歷,只好重新累積;明明很早就可以當"教授",卻懶得申請,甘願以副教授退休。

生活中不乏類似處境,經常發現自己裡外不是人... 祖籍浙江,父親來自上海,說我是上海人,但我不會說上海話,說我是台灣人,又不太會說台語,於是,外省人說我是本省人,本省人又說我是外省人... 大學離家,在台中住了二十年,在高雄也住了二十年,但高雄人一直覺得我是台北人,台北人又說我像高雄人... 我相信科學,也鼓吹環保,但不知為何,擁核人士總認為我反核,反核人士又認為我擁核;我關心政治,沒有任何黨派,但藍的卻說我是綠的,綠的又說我是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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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總是(有意無意)讓自己陷入某種"邊緣狀態",(有意無意)扮演一個永遠站在對立面的"外人"...

回想起來,這輩子確實走了不少冤枉路,但有時又覺得,既然都走了這麼遠,不如再走遠一點...

 

我這個人 4:我享受一種邊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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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意識到自己的"邊緣情結",有一種荒謬的真實感,既矛盾又合理,既可悲又可笑,既愛又恨...

我曾懷疑自己能力不足才會待在邊緣,搞不定自己才無法被認同,只好"被迫"裡外不是人,但並非如此... 其實那些"有意無意"的感覺都是真的,那些一波三折的冤枉路也是真的,年輕時的焦慮並非來自不能配合,而是拒絕配合... 也許我打從心底就認為"世界"不應該這樣(被分類),一旦妥協,我就成了這套機制的共犯,裡外更不是人,那些自得其樂的小確幸也不是憤世嫉俗的自嘲,只是另一種"有意無意"的選擇。

回想起來,也許我一輩子疏離是因為我選擇"要"待在邊緣。"選擇"是因而不是果,帶著臨界的吶喊與憤怒,也許針對上帝,若有若無,似是而非,卻充滿力量... 我嚮往邊緣的不安,嚮往那種"不被關注"的自在,還有那種"很難被歸類"的驕傲,心中藏著一份"幸好沒有太多人懂"的秘密,品嘗"被誤解"的滋味,甚至享受一聲"懶得跟你解釋"的嘆息,安安靜靜在邊緣存在,也安安靜靜在邊緣耍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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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說我"反主流",其實不然,主流必須存在,好好在那待著,我只是很清楚,那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邊緣"是相對於"中心"而來的意識,有一種遠觀的特權,既不在裡面,也不在外面,既不是主流,也不是非主流,薄薄一層,而且只有薄博一層... 如果"邊緣"是離心力造成的,那麼,作為一個讓我永遠保持距離的遙望對象,多虧有這個中心,把我甩出去,我才能在邊緣畫出自己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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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苓曾寫過一本書"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描寫馬祖的東莒... 東莒是馬祖的離島,馬祖又是台灣的離島,台灣又是大陸板塊的離島,所以東莒是”離離離島”... 東莒的心情深得我心,感覺有一種笑傲江湖的豪氣...

也許"藝術"在我身上有另一層意義,因為人生的趣味永遠在邊緣的岔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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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畫於 2018年5月,標題為"問天"... 當時不知在想什麼,眼看十分憤怒,一臉"邊緣情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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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三年,我排除萬難,大部分時間在家畫畫。這是一個奢侈的體驗,甚至有點放縱,似乎我有意讓自己回到學生時代,補足某種缺憾... 臉書 po 出朋友現況,他們大多是以前的學生,來自不同時期的不同學校的不同科系。我看著這些臉孔,想起當年那段特定緣分,突然意識到,我曾是一個藝術老師...

老實說,我經常想不起自己退休前在做什麼,並非忘了職業,而是忘了教書的感覺... 印象中那是一種"活生生"的狀態,排除萬難,與其說傳道授業,不如說分享樂趣,在一個以"教育"為名的職場中,站上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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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don't learn to make art. We create it.",這是我當老師最喜歡的一句話。

一直很難向人解釋我到底在教什麼... 它是一門技術,但技術的運用必須隨著媒材而改變;它有一些"理論",但理論只是被歸納的歷史,終究沒什麼用;它被分類為特定領域,但這些分類卻限縮了"跨領域"的想像;它是一件好玩的事,但"好玩的事"通常進不了學術殿堂,只能在評鑑的時候拿出來秀一下,代表"本校跟上時代潮流"... 它曾被外行人說是風光的文創產業,可以賺大錢,但內行人都知道是胡說八道;它可以在得獎的時候被用來標榜"創意",或在出了名之後被吹捧為"天才",卻沒人在乎"它"究竟從何而來...

其實連我都很難跟自己解釋到底在教什麼,我只是在不同學校的不同科系開設一些課程,從視覺到音樂,從劇場到美學,通稱"藝術類",這個詞對我來說,代表"認真玩耍",一種"創造"的意念,do something ,或者更大來說,一種"活著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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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是個動詞,不是(累積)他人的知識,而是(創造)自己的經驗,而"創造經驗"始終來自本體的自我察覺... 嚴格說來,在所有教育中,藝術教育是最奇怪的,因為要教的與要學的東西尚未存在,既沒有"理論依據",也無法按圖施工,甚至連"知道太多"都是一種妨礙,只能戰戰兢兢走在一條尷尬的稜線上。

事實上,當藝術進入校園成為某個科系(或某一門課),藝術教育的結構性矛盾就開始了,一個是由上而下的規訓與指導,一個是由下而上的叛逆與超越,教育結構(本身)就已經內建了某種教學衝突,不只影響老師,更影響學生,讓人不知道藝術課程中的"好學生"定義為何,而所謂"好老師"又是什麼意思。

 

我這個人 3:我是一個藝術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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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這輩子連同兼課,我一共教過10所大學,15個不同科系,足矣... 希望沒有誤人太多...

熱情加上無知,最初那幾年當然是最過癮的。學校位於彰化八卦山邊,當時以工業設計聞名,後來成立"視覺傳達設計系",我有幸參與規劃,小小實現了我"跨領域藝術"的課程夢想... 既然藝術是動詞,"老師帶著學生一起冒險"便不是口號,我笑稱最初幾屆是我的"作品",他們不僅在校內玩得過癮,也在校外參與我的劇團,不亦樂乎。如今這些"作品"成家立業,連他們的小孩都念了大學,也是另一種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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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以為我當老師是在培養"藝術家",這是天大的誤解,還曾有學生因"改行"對我抱歉,深怕"辜負我的期待",我受寵若驚,但並非如此... 這是台灣長久以來"學以致用"的迷思,以為學了什麼就必須靠那行吃飯,否則就是浪費,但藝術教育不是職業訓練,是"人"的培養,而非"工具"的培養,大可不必自我設限。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在意學生畢業後是否投入相關產業,那是他們自己的事,開心就好,一個喜歡攝影的人當然可以選擇去賣房子,順便成為一個很會拍照的房仲,如同一個會彈吉他的廚師... 我始終相信藝術是"長"在人身上的,跟著"人"走,無論做什麼,想丟都丟不掉。人或工具,終究只是先後順序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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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藝術是一回事,教育是一回事,而"學校"又是另一回事,這個領悟在教學生涯中一再出現... 

一直記得這件事,視傳系創立之初,在全系師生通力合作下,我們有了一些口碑,聯考排名提升,大家都很高興。有一天校長約我談話,問我要不要在入學規則中增設"視障生不得報考"的限制,理由是學校購置教學器材不易,希望這些設備能有更好的利用價值,視障生不容易學,也不容易教... 

他是一個好校長,辛苦承擔不少治校壓力,但老實說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天真認為如果能把一個盲生教會畫畫,那才是突破性的教育成就,但在談話的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他的考量,也同意他的立場,因為我所面對的不是藝術問題,也非教育,而是一個有組織的龐大機構或體制,牽涉管理,成本,預算、評量... 問題似乎回到哲學,關於理想與現實,想法與作法,idea 與 matter,本質或現象,甚至,唯心或唯物...

此後我換了很多學校,包括國立大學,見識不少"體制現象"(怪象與亂象),了然於胸,見怪不怪。

 

 

如果藝術是一種折騰,認真的藝術老師就是更大的折騰,尤其是體制內的藝術老師... 很高興我已經退休,排除萬難只為安心畫好下一張畫,努力再次享受布朗肖所說的:藝術是那種把自己變得更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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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畫於2018年春天,幫學生拍片的"劇照",飾演一個神經病醫生...

很奇怪,我總是扮演這樣的角色,只是不知是誰在演誰,誰又在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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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陷入一種要或不要、好或不好、喜不喜歡、To be or not to be 的情境,會有一種內外糾結的感覺,內是糾結"糾結的內容",外是糾結"自己的糾結狀態",這兩種感覺來來回回狼狽不堪,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原來,我忙了半天,其實是在享受一種還不知道的東西,也許叫做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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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著迷科技產品,卻喜歡思考科技背後的"人性",如果真有的話...

從某個角度看來,我感覺科學中的量子力學很像哲學中的現象學,意思是"把世界反過來看",差別只在路徑不同:一個是由外而內的觀察驗證,一個是由內而外的自我覺察... 於是有人提出"世界是虛擬的"、"人是虛擬的"、"時間不存在"、或,"生命不朽"、"意識是靈魂的量子型態"... 之類的論調,超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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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很害怕(甚至有點討厭)壓根就認為"沒有問題"的人,他們逃避糾結,不知道(或不願相信)世上有壞人壞事,理所當然勸人放下,理所當然認為萬物合理,理所當然相信眼見為憑 (Seeing is believing)... 他們以"勝利組"或"過來人"自居,理所當然大聲嚷嚷"我是為你好",理所當然鼓吹正能量或成功學...

他們雖然理直氣壯,卻沒發現自己"眼見為憑"的背後,其實是 Believing is seeing (相信才看得到),如同他們不會想到寫論文的"資料"並不是現成的,也沒想到辦案時的"證據"是先被懷疑出來,才找得到...

也許人生最大的智慧,就是知道自己不夠聰明,第二就是知道世界還有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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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字面上的"問題"有兩個意思,一個是 question,一個是 problem... 通常人們都不喜歡這兩樣東西 (尤其是華人),甚至直接把 question 當成 problem,也會把"有 question 的人"當成是"有 problem 的人"。他們不喜歡"遭遇"問題,經常在還沒真正認識 question 的時候,就急於解決 problem。

有人害怕糾結,有人逃避糾結,其實也沒錯,因為問題的核心很簡單,一個選擇而已,真正的問題是選擇後的承擔,甘願就好... 其實,除非是耳不聰目不明、無腦又白目的平庸邪惡者,人生沒問題才怪...

想起"再見沙特"的台詞:"To be or not to be,那是自由的代價"... 自由的代價讓人陷入糾結,要或不要、好或不好、喜不喜歡,百般猶豫痛苦萬分,卻是一種享受,至少是一種"人"的選擇意識,幸福是也。

 

我這個人 2:我喜歡有糾結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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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劇團做過一齣戲,叫做"刺客列傳",說的是荊軻刺秦王與廖添丁刺殺台灣總督的故事,但我們的觀點並不是歌功頌德,而是描寫兩個英雄背後的女人... 我們甚至覺得,所謂"英雄",其實是被陷害的。

"刺客"不同於狙擊手,遠遠開一槍,打不中還能逃命。刺客的糾結不是暗殺,而是明殺,當場一命換一命... 刺客的潛台詞是:"不論成敗,反正,我今天是死定了。"

荊軻的女人是徐夫人,一個知名鑄劍師。她很愛荊軻,送他一把最好的匕首去當刺客,順便送他上西天。

廖添丁的女人叫鶯鶯,一個總督府丫環。她很愛廖添丁,冒死偷了一張總督府的地圖,然後送他上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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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上的"英雄"蒼白又愚蠢,所謂"委曲求全"或"犧牲小我",然後就沒了,一點哏都沒有,卻萬世流芳,而英雄背後的女人卻無人聞問,她們糾結於一個更大的 To be or not to be,不僅背負"顧全大局"的責任,還得面對說不出口的兒女私情,其實才是真英雄... 試想,是什麼樣的愛情,讓她們願意用如此殘酷的禮物,送自己的愛人去當一個"一去不復返"的烈士?

徐夫人有一句台詞,我印象深刻記到現在:"我活著,不是為了這些狗屁不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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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人 2:我喜歡有糾結的生命

 

半年多前,畢業學生 Louis 從澳門返台來看我,送我一根小小煙斗。他用廣東腔的中文說:"我原本是想送老師一些畫畫的東西,但我實在不懂,也不會挑,看到老師平常有在抽煙斗,所以就買了這個"... 後來他有點尷尬,急忙補充解釋:"我知道抽菸不好啦,但還是..."... 他的糾結讓我感動,甚至讓我有點內疚。 

我們聊了他在澳門的生活與工作,還有一些以前我們聊過的東西,關於創作的"狀態"。他有時停頓,有時皺眉思考,顯然是某種體會... 我一直記得這件事,彷彿看到他在挑禮物時的糾結,真性情是也。

我喜歡有糾結的生命... "謝謝 Louis,放心,我會注意少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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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自畫像於2018年初,剛開始練沒多久,不太會用白色... 果然是一個糾結的人,畫著一張糾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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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感覺自己跟世界好像沒什麼關係,用今天的話說,有點像遊戲裡的 NPC:一個劇中的局外人。這個領悟很弔詭,裡外不是人,卻漸漸成為我的生存策略,用來自我安慰... 事實是,人生經驗中不斷發現,我關注的事,別人大多不在乎,而別人津津樂道追求的東西,我又不太感興趣...

"我跟世界沒啥關係",這個念頭曾讓我驚訝又內咎,覺得"人"不應該這樣,責怪自己孤僻不合群。我曾為了討好,假裝融入群體,說大家愛聽的話,關注大家喜歡的事,但終究彆扭,只好默默離開... 我很早就發現,其實委屈並不能求全,反而會讓自己更難受,所以我很同情委曲求全的人,不論是被迫或自願,也痛恨某種"顧全大局"或"犧牲小我"之類的情緒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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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童年的口吃確實影響我很深,這不是說話的問題,而是從骨子裡植入對世界的看法,帶著羞愧與自卑。我不善表達,也不善交際,這不知是好是壞,也不知是因還是果... 我曾為此上過"矯正班",醫生說我不會呼吸,腦袋想得太快,嘴巴跟不上,要我每天張大嘴練習深呼吸。上矯正班的事被學校老師知道了,以為我去補習,當著全班同學嘲笑我:"都補習了,功課還這麼爛",我張大嘴,卻說不出話...

事實是,我從小功課就很爛,總是全班倒數,偶爾考得不錯,又被懷疑作弊。我沒當過任何幹部,也沒拿過任何獎狀... 我不是不用功,相反的,我很用功,只是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讀什麼,"世界"進不來,我也出不去,就這樣被困在書本中。我曾為自己的愚蠢感到難過,但後來就慢慢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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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轉系又轉校的經歷加重了這種疏離感,我理所當然孤單起來,雖不致影響學習,卻讓我更加懷疑一些曾經認為理所當然的事,然而在一群雄心壯志的建築系菁英面前,我的問題始終無人可說:"我喜歡建築,但這與工作何干?"... 我經常自我對話,腦袋裡同時出現兩個聲音激烈辯論,關於"我是誰","世界是什麼",還有"工作是什麼意思",之類的,回想起來,這大概是我最早所體會的 To Be, Or not to Be...

畢業那年正值台灣建築業高峰,我在台中被炒了魷魚,搬回台北,工作如常,但總有一種被束縛的感覺。我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綁住,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我曾自我安慰,假裝心情開朗沒事,但並非如此。我自認不是懶惰的人,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卻不明白為什麼無能為力...

"教育"真的很厲害,教會我無法對社會失望,也無法對社會憤怒。所有"道理"都對,家人愛我,社會也沒有虧待我,我只能對自己失望,對自己憤怒,並大力責怪自己無法配合... 百般無奈中,我更加沉默,漸漸,在我連"世界"是什麼都還不知道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跟世界其實是有關係的:敵對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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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真有奇蹟,我相信奇蹟並不會隨便降臨。那天,絕望的日子出現一封滾石唱片寄來的信,攪動這灘死水,冒出一些氣泡,我跳出來呼吸,順便重新思考我到底怎麼了... 就這樣,我以為很困難,但並不會,我離職了,放棄看似有前途的工作,決定去做一件純粹只是喜歡或好奇,但還不知道會怎樣的事。 

回想起來,我感謝這封信,因為它改變的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個自我束縛的魔咒:那些曾經認為不能丟掉的東西、那些曾經對"世界"的刻板印象,更多的是,那些曾經"自以為"的恐懼... 原來,"世界"不是現成的,"關係"也不是現成的,"我與世界的關係"更不是現成的,只是一種選擇,換句話說,我與世界的關係並非被動,而是我可以決定的。就這樣,有一種意識,我好像替自己"創造"了一個與世界的新關係...

"世界"忽然鬆動了一下,不再那麼緊繃,也不再那麼可怕,世上沒有非做不可的事,也沒有"應該"要走的路... 回想起來,人,總是在自己嚇自己...

當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有選擇(權)的人,我開始練習當一個"叛逆的壞人",開始練習放下別人的眼光與期待,最重要的,練習接受並認識自己... 漸漸漸漸,我練習接受我的羞愧愚蠢與自卑,也練習接受自己的孤僻不合群,我想,既然我與世界的關係是我的選擇,那麼我決定,先做我喜歡的事,而不是"應該"做的事,然後再想辦法把喜歡的事做成"工作",養活自己,該拿的拿,該放的放,歡喜做,甘願受。

 

我這個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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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配合不來,只好另闢戰場,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甘願就好...

"管他的,先做了再說",這是當年進入滾石的潛台詞,意思是:"既然都改行了,就重新活一次吧",雖然我只是一個打雜的唱片企劃,來這裡只是為了開開眼界,但人生不是按圖施工,無法作太長遠的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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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意識到我與世界的新關係,老實說有一種很"飄"的感覺,興奮又害怕,舊的世界崩解了,新的世界又還沒來 (而且好像永遠不會來),原本"相愛相憎"的困境不見了,只能不斷深呼吸... 但我好像不太擔心,一路順著自己的感覺,認真探索,認真受挫,想要的要,該丟的丟,山不轉路轉,走一步算一步...

其實,活到現在,我依舊覺得自己與世界沒啥關係,但並不會因此內疚,畢竟,孤僻的人無權抱怨寂寞,不僅如此,我甚至覺得,我不但不必迎向世界,只要我好好活著,"世界"就會自動靠過來迎向我。

繼續練習中...

其實,每個人都是世界的 NPC,不同的是,就算我是 NPC,那也是我的事,與世界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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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是我這輩子畫的第一張油畫,2017年底的某一天,署名 Manu... 這是我最後一次用這個名字,為了紀念一段十年的愛情,還有一段年過半百的 NPC 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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