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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三年,我排除萬難,大部分時間在家畫畫。這是一個奢侈的體驗,甚至有點放縱,似乎我有意讓自己回到學生時代,補足某種缺憾... 臉書 po 出朋友現況,他們大多是以前的學生,來自不同時期的不同學校的不同科系。我看著這些臉孔,想起當年那段特定緣分,突然意識到,我曾是一個藝術老師...

老實說,我經常想不起自己退休前在做什麼,並非忘了職業,而是忘了教書的感覺... 印象中那是一種"活生生"的狀態,排除萬難,與其說傳道授業,不如說分享樂趣,在一個以"教育"為名的職場中,站上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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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don't learn to make art. We create it.",這是我當老師最喜歡的一句話。

一直很難向人解釋我到底在教什麼... 它是一門技術,但技術的運用必須隨著媒材而改變;它有一些"理論",但理論只是被歸納的歷史,終究沒什麼用;它被分類為特定領域,但這些分類卻限縮了"跨領域"的想像;它是一件好玩的事,但"好玩的事"通常進不了學術殿堂,只能在評鑑的時候拿出來秀一下,代表"本校跟上時代潮流"... 它曾被外行人說是風光的文創產業,可以賺大錢,但內行人都知道是胡說八道;它可以在得獎的時候被用來標榜"創意",或在出了名之後被吹捧為"天才",卻沒人在乎"它"究竟從何而來...

其實連我都很難跟自己解釋到底在教什麼,我只是在不同學校的不同科系開設一些課程,從視覺到音樂,從劇場到美學,通稱"藝術類",這個詞對我來說,代表"認真玩耍",一種"創造"的意念,do something ,或者更大來說,一種"活著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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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是個動詞,不是(累積)他人的知識,而是(創造)自己的經驗,而"創造經驗"始終來自本體的自我察覺... 嚴格說來,在所有教育中,藝術教育是最奇怪的,因為要教的與要學的東西尚未存在,既沒有"理論依據",也無法按圖施工,甚至連"知道太多"都是一種妨礙,只能戰戰兢兢走在一條尷尬的稜線上。

事實上,當藝術進入校園成為某個科系(或某一門課),藝術教育的結構性矛盾就開始了,一個是由上而下的規訓與指導,一個是由下而上的叛逆與超越,教育結構(本身)就已經內建了某種教學衝突,不只影響老師,更影響學生,讓人不知道藝術課程中的"好學生"定義為何,而所謂"好老師"又是什麼意思。

 

我這個人 3:我是一個藝術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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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這輩子連同兼課,我一共教過10所大學,15個不同科系,足矣... 希望沒有誤人太多...

熱情加上無知,最初那幾年當然是最過癮的。學校位於彰化八卦山邊,當時以工業設計聞名,後來成立"視覺傳達設計系",我有幸參與規劃,小小實現了我"跨領域藝術"的課程夢想... 既然藝術是動詞,"老師帶著學生一起冒險"便不是口號,我笑稱最初幾屆是我的"作品",他們不僅在校內玩得過癮,也在校外參與我的劇團,不亦樂乎。如今這些"作品"成家立業,連他們的小孩都念了大學,也是另一種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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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以為我當老師是在培養"藝術家",這是天大的誤解,還曾有學生因"改行"對我抱歉,深怕"辜負我的期待",我受寵若驚,但並非如此... 這是台灣長久以來"學以致用"的迷思,以為學了什麼就必須靠那行吃飯,否則就是浪費,但藝術教育不是職業訓練,是"人"的培養,而非"工具"的培養,大可不必自我設限。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在意學生畢業後是否投入相關產業,那是他們自己的事,開心就好,一個喜歡攝影的人當然可以選擇去賣房子,順便成為一個很會拍照的房仲,如同一個會彈吉他的廚師... 我始終相信藝術是"長"在人身上的,跟著"人"走,無論做什麼,想丟都丟不掉。人或工具,終究只是先後順序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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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藝術是一回事,教育是一回事,而"學校"又是另一回事,這個領悟在教學生涯中一再出現... 

一直記得這件事,視傳系創立之初,在全系師生通力合作下,我們有了一些口碑,聯考排名提升,大家都很高興。有一天校長約我談話,問我要不要在入學規則中增設"視障生不得報考"的限制,理由是學校購置教學器材不易,希望這些設備能有更好的利用價值,視障生不容易學,也不容易教... 

他是一個好校長,辛苦承擔不少治校壓力,但老實說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天真認為如果能把一個盲生教會畫畫,那才是突破性的教育成就,但在談話的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他的考量,也同意他的立場,因為我所面對的不是藝術問題,也非教育,而是一個有組織的龐大機構或體制,牽涉管理,成本,預算、評量... 問題似乎回到哲學,關於理想與現實,想法與作法,idea 與 matter,本質或現象,甚至,唯心或唯物...

此後我換了很多學校,包括國立大學,見識不少"體制現象"(怪象與亂象),了然於胸,見怪不怪。

 

 

如果藝術是一種折騰,認真的藝術老師就是更大的折騰,尤其是體制內的藝術老師... 很高興我已經退休,排除萬難只為安心畫好下一張畫,努力再次享受布朗肖所說的:藝術是那種把自己變得更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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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畫於2018年春天,幫學生拍片的"劇照",飾演一個神經病醫生...

很奇怪,我總是扮演這樣的角色,只是不知是誰在演誰,誰又在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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