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師快二十年,見證了台灣教育轉型的軌跡,也體會不少這個時代"知識傳承"的複雜與矛盾。但是,如果教育是一種影響(或至少具備某種影響效果),教育(者)需要有某種"超越"的理想性嗎?... 這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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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如果教育是一種影響,"教育"其實到處都是,舉凡商店櫥窗、街道景觀、媒體、書店、網路、家庭、宗教、科技商品等,甚至連我們的言行舉止都或多或少在影響別人。這是"存在"無可避免的權力展現,本應謹慎自覺。
教育的形式很多,而"學校教育"在某種名正言順的權力關係下更"合理化"了這個影響,也助長了這個影響背後所合理化的預設前提。也就是說,雖然學校教育在某個層面上提供了知識與工作的交換籌碼,卻也無形中繼承了這套價值,讓人習慣、熟悉、配合,甚至"依賴"這個權力關係,當然也因此更鞏固學校教育的地位... 這裡所說的並不是學校教育"內容"的價值,而是這個價值背後所彰顯的"現象",也就是學校教育的"價值觀"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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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體而言,從小到大,我們的學校教育是建立在一套"配合"的價值觀上的,也就是"鼓勵配合"。它來自於教學雙方的互相預期,代代相傳形成體制結構,甚至是一種互為因果的供需關係:有人需要別人配合,有人需要配合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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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是一種交換的預期,一方面來自"配合之後"的(想像)利益,另一方面也是害怕那個"不配合之後"的(想像)威脅。因此為了配合那個"想像中"的滿分價值,大多數學生的學習經驗是一種"追逐的"學習經驗,考 98 分的同學被關注的往往不是 98,而是 2,而學習的目的就只是為了減少扣分。換句話說,大家都希望自己跑得很快,卻不知道要跑去哪裡。於是學校忙著配合教育政策(如果有的話),教育政策忙著配合產業結構,老師配合家長,學生察言觀色配合老師的給分喜好,學習配合考試、考試配合分數,而分數背後所配合的是一連串想像的"成就"... 似乎,一旦失去了配合的對象,頓覺人生乏味失去方向。
形式上的配合背後隱藏著巨大的恐懼,而學校教育則強化了這種恐懼,因而導致一種"因害怕而配合"的教育綁架,也就是"如果不... 就無法..."的害怕,讓學生在威脅中長大。"擇優錄取"的入學標準凸顯一種"考得上才值得教"的菁英霸權,一種錦上添花的效應,這個"價值觀"對學生的影響遠大過錄取本身...
於是大家卯起來更加配合,因為"答對越多題目才能獲得高分"、"分數越高才能考上好學校"、"考上好學校才代表高人一等"、"高人一等才能考上更好的學校"、"考上更好的學校才會有美好人生"... 甚至反過來說,"高分低就就是吃虧"、"明明可以上台大卻唸了文藻就是白癡"、"讀了這麼多書卻沒考就是浪費"、"學區不好就是有損權益"、"有損權益的下場就是永世不得翻身"...
總之,大家做"這件事"的目的是為了交換想像中的"下一件事",而"下一件事"則是為了想像中的"下下一件事"。因此為了不落人後,大家都在形式上斤斤計較,深怕權益受損,大家都期待教育改革,卻沒有人願意當"白老鼠",大家都期待配合一個(現成)對自己有利的教育制度,不希望輸在"形式"的起跑點,卻少有人在意學習的真正價值,如同大家都習慣等"當人生有了被給予的現成意義"之後,才開始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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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是一種"把自己交出去"的便宜行事作法,也是一種"追逐(外在標準)"的習慣... "配合"的可怕之處不在內容,而是心態。當"配合"漸漸變成"習慣",進而不知不覺形成"依賴"的時候,大家都需要依賴一個"能配合"的(但很可能是虛構的)外在標準才能安心過活,卻忘了路在自己腳下,如同等待先知賞賜一條現成的康莊大道,等待果陀... 簡單說就是一種"等待救贖"的人生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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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與其說配合,倒不如說是那種潛在不安的恐懼太容易被勾引出來,因此才太容易被(也許是自己所想像的)外在標準所影響,造成一輩子等待救贖,也一輩子盲目追逐... 有人說教育是重要的,這點我相信,因為教育是提升自己的過程,但我想,學校教育的問題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或者,大家把它看得太重要了,雖然,這也許也是被迫配合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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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應該要有吧,某種"超越"的理想性... 否則教育者在配合把學生教成工具之前,就先把自己變成配合工具了,或者說,老師在配合政策把學生教笨之前,自己就先變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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