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黃琦勝 / 警衛
A:陳嘉暐 / 楚門
B:鄧羽玲 / 凱特
C:劉孔殷 / 安娜
舞台後方有一扇門簾,地上有一大塊白布,白布下覆蓋一些道具,只見輪廓。
舞台前方角落有一個小雕像 (沉思者)
(音效:異鄉人)
(音效:生日快樂,極慢板)
第一幕
(T牽著A的鍊子,從觀眾席進場。A戴頭套,手鍊)
A 到了?
T 到囉。來... 1、2、3... voila… 怎麼樣? (掀開A的頭套)
A 在舞台上?
T 不,這裡現在是您的房間。
A 我的房間?... 就這樣?
T 您好像沒有很高興的樣子。
A 高興什麼?
T 少來了,不是聽說你們最喜歡死在這種地方,說什麼可以"化瞬間為永恆"。
A 不會吧,真的在這裡?
T 沒錯,就是這裡。(對觀眾) 各位來賓,我們掌聲歡迎陳嘉暐先生... 陳嘉暐先生出生於高雄,目前在義守大學教書。他是優秀的劇場演員,肢體表情豐富,尤其對聲音的掌握細膩,曾多次參與廣播劇、電影及舞台製作,今晚我們很榮幸有機會親眼目睹他的精彩演出,哈哈。
A 這裡每一間都一樣嗎?
T 當然不一樣,這間是281,隔壁是283,再過去是285... 你總認得數字吧。
A 聽起來都差不多,沒什麼好計較的。
T 那可不一定,到我們這的有總統、立委、記者... 還有早餐店老闆、星巴克員工... 張先生、王小姐、李太太... 哦,最近老師特別多,他們就很愛計較。
A 那為什麼偏偏是我?就因為我是演員?
T 嗯... 您以後就知道了,這裡住久了還蠻舒服的。
A 但願如此。喂,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嗎? (暗指觀眾)
T 他們? 您是指哪方面?
A 就"這"方面啊。
T 這方面?... 哦,開玩笑,您怎麼能相信他們胡說八道,他們從來就沒來過這裡。再說要是真來了,不就已經... "那個"了嗎?
A 呵呵呵,說的也是。
(T轉身準備掀開白布,A驚恐大叫)
A 慢著,你要幹嘛?
T 幫您整理房間呀,最近客人太多,我們人手不足。
A 整理房間?少來這套,你直接來吧... 我... 我不怕。
T 你說什麼?
A 刑具呀?
T 什麼刑具?
A 我哪知道? 不就那些整人的傢伙。
T 什麼整人的傢伙?
A 還裝?... 上刀山下油鍋之類的東西。
T 先生您又來了,我們一向反對暴力,怎麼會有這種玩意。
A 嗄?沒有?
(T招手叫進 crew,掀開白布開始裝台,A害怕閃躲)
T (對觀眾) 歡迎光臨衛武營小劇場,今天是2014年12月5號,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我們在此見證一個特殊的緣份,因為今晚不論您坐在哪,這個位子就是您專屬的,這個"視角"也是您專屬的。因此為了凸顯這個獨一無二的臨場感,我現在鄭重宣布,今晚演出,您的手機是不用關的,以免錯過任何重要電話... 這當然也是為了讓您打發時間,滑動一下手指,以免您坐在這裡覺得太無聊的話。
A 嗄?手機不用關?
T 沒錯。除此之外,導演還特別交代,這齣戲沒什麼智慧,也沒什麼財產,所以整個演出是可以攝影的... 是的,我們歡迎大家盡量拍照,也希望您即時上傳臉書打卡。我們非常榮幸與您共渡今晚,更期待您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即時告訴您的朋友。
A 不會吧,你們這演出還可以拍照?... 我的臉是有肖像權的。
T 拜託,人的臉一生下來就是要給別人看的,你的臉在我們這到處都是,你不要太搶戲就好... (對觀眾) 怎麼樣,還可以吧... 哈哈,當然囉,您說話的音量、動作、手勢、語氣、眼神、姿態、表情,還有您手機的亮度、按鍵聲響或來電答鈴之類的東西都是一種禮貌,代表您的教養,也象徵您文明的程度,這點將由坐在您附近的觀眾來決定,請您自行斟酌-好-自-為-之。
A 哇,來這招,以退為進啊?... 放心,他們都很乖,不會拍照的。
T 我不是這個意思... 唉呀,我是說真的。機會難得喔,不是每齣戲都能這樣玩... 好吧,如果您不習慣在劇場裡幹這種事,我先作個示範 (拿出手機拍照),就這樣,很簡單,相信在場有加我臉書的朋友都已經收到了... 怎麼樣?好玩吧?你有看到嗎? (對觀眾)
喔,對了,如果你看到自己在裡面,要記得按讚喔,萬一出了什麼事,這就是你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哇,原來有這麼多人需要不在場證明,哈哈。(T與A自拍合照) 我又傳了一張,這張裡面要有我,是給導演看的,證明我的確在這認真工作。
A 照片只能證明你在這裡,不能證明你有認真工作。
T 說得也對... 不過沒關係,他們不會在意這個的,哈哈... 趁裝台的空檔,我來講個笑話:有一個熱戀中的男子,為了表達對女友的愛,特地將一組密碼設定為他女朋友的名字,並且在密碼提示中寫上「my love」,也就是「我的最愛」。後來,你知道的,有情人必須終成眷屬,他也就慢慢忘了這件事。有一天他收到一封email說要確定這個帳號,要他重新登錄,但他忘了密碼是什麼,心想幸好還有密碼提示,點進去之後出現「my love」,他又皺著眉頭,你們猜是為什麼?
A 我知道,他忘了自己最愛的人是誰。
T 哦?為什麼?
A 因為日子久了,麻木了,沒感覺。
T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 錯,是他忘了他自己是誰,哈哈,叮咚叮咚叮咚,哈哈哈。
A 你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T 你來啦,放心,我們這沒有上刀山下油鍋,只有一堆笑話... (對觀眾) 這就是劇場的魅力,我們的責任就是娛樂大家,叮咚叮咚叮咚,哈哈。
A 一堆不好笑的笑話,那還不如下地獄... 可是... 但丁可不是這麼說的。
T 但丁?噓... 但丁就住在隔壁,他被控散播謠言、恐嚇以及蓄意毀謗。
A 蓄意毀謗?
T 是啊,他那本書把我們害慘了,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每年不知道流失多少客人,可是很奇怪,這年頭越是胡說八道的東西就越有人相信... 噓,他已經在這住了七百多年,脾氣越來越壞,最近聽說沒事還開始學起法文。
A 他為什麼要學法文?
T 誰知道呀,大概是受了什麼刺激... 看來還需要一些時間。算了,別管什麼但丁但丙的了,我再講一個:有一個人喜歡喝酒,一輩子迷迷糊糊的,有一天他又喝酒,醉醺醺看到天上有一個圓圓亮亮的東西,就問旁邊的人說:"先生,您可不可幫我看看上面那是月亮還是太陽?" 哈哈哈。
A 這有什麼好笑?
T 又不好笑?真是抱歉... 然後那個人抬頭看了半天就說:"大哥,您還是問別人吧,我不是本地人。"
A 嗄?
T 怎麼樣?還可以吧?哈哈... (看到crew搬出一把梯子,梯子上的海報掉在地上,大叫) 啊,小心... (對觀眾) 您都看到了,我們永遠活在一個不確定的當下,時時刻刻準備解決白癡所留下的問題。我很難想像一個"我不存在"的狀態,任何人在意識中所想到的一切,都勢必回到意識本身,我也無法想像一個"沒有意識"的存在狀態,我想,這大概就是我們思考"死亡"這個議題的困難之處,而且根據佛洛伊德的說法...
A 好!說得真好,剛說完兩個笑話馬上能就想出這堆死亡道理,不過你們人手也太不足了,連工作人員都能上台。
T 沒辦法,預算有限嘛,這點我們還得感謝衛武營免費提供場地,才能給大家帶來這麼多不在場的機會,哈哈...
(裝台結束,T驗收簽字,crew下場)
A 這...?
T 怎麼樣,還可以吧?... (對觀眾) 再次歡迎各位光臨,今天的戲碼叫做"再見沙特" ,改編自沙特的劇本"無路可出"。這齣戲是描寫一個演員下地獄的故事。
A 你一定要這麼說嗎?
T 先生,這可是我們為您精心設計的房間。
A 哼。
T 少來了,有這麼多觀眾捧場,還有人照相,我看你明明就高興得要死。
A 高興個屁,你們太讓我失望了。
T 不會吧?虧您還是學藝術的,您總聽過杜象吧。 (拿起小便斗道具)
A 杜你個頭啦,要是真能尿尿就好了。這裡怎麼亂七八糟的,還躺了一個人?鏟子不像鏟子,菸斗不像菸斗... 諾,這算什麼? (拿起達利鐘道具)
T 這是道具,先生,您今晚是不需要時間的... 您到底彩排過沒有?
A 沒有拖鞋,沒有鏡子,沒有遙控器,連燈都不亮 (T對空拍手兩聲,燈亮),喂,你不是說這是我房間嗎,怎麼連牙刷也沒有?
T 先生,您的要求好像越來越多囉。
A 閉嘴,沒禮貌的傢伙,你知道我是誰嗎?不許你這樣跟我說話。
T 是是是,對不起... (對觀眾) 很奇怪,到我們這的客人總是這樣,一開始都嚇個半死,問什麼"上刀山下油鍋",等我告訴他們沒有之後,他們立刻就神氣起來,一下要這個一下要那個, 我請問您現在要牙刷幹嘛?
A 好!就算我不喜歡刷牙,你也別神氣,我對自己的處境非常清楚,不要以為隨便弄個舞台就能打發我,我見過世面... 真是的,這裡不但沒牙刷,連床也沒有,該不會這裡的人都不睡覺吧?
T 答對囉,叮咚叮咚叮咚。哈哈。
A 果然被我猜到... 就是嘛,睡什麼覺?明明就累個半死,腦袋卻還在想事情,行事曆排得滿滿的,卻連今天中午吃什麼都忘了,還說什麼"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要我們"吾日三省吾身",搞得大家心神不寧,然後你們就趁機嘲笑:"唉呀,人為什麼要睡覺呢,睡醒了還不是做著重複的事",是不是這樣?
T (對觀眾) 哇,看到沒?果然是好演員,說來就來,而且戲中有戲層次分明,佩服佩服,希望剛才有人拍下來。
A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T 有啊,就是"吾日三洗吾身"嘛... 靠,導演也真他媽的有夠老,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想出這句台詞。呵呵。
A 別笑,你這種貨色我見多了,憑著一點被施捨的小小權力就到處狐假虎威仗勢欺人。
T (停頓,對觀眾) 嗯... 是的,今天我們每日一辭要說的是"吾日三洗吾身",這句話出自論語,是孔子說的,意思是要我們每天洗三次澡。
A 小屁孩穿上制服還是小屁孩,怪不得現在學生連作文都要補習。
T 先生您越說越離譜了,劇本裡根本沒有這句。
A "先生您越說越離譜了,劇本裡根本沒有這句",你背得可真熟... 怎樣,打我啊。
T 別忘了您是演員,您今晚要扮演的是...
A 演員?演員又怎樣?演員也是人... (T不接話,A尷尬) 喂,你聽見沒?我剛才說:演員又怎樣?演員也是...
T 聽見了。演員當然也是人,而且... 還最好是個"活人"。
A 你嚇我啊?這招是沒有用的。告訴你吧,一個好演員不是照著稿子把台詞唸出來而已,而是要真真實實成為那個人, 那個人有著高貴的人格特質,偉大的獨立思想,他的存在是天地間無可取代的唯一,他的身體是透明的容器,他的...
T 先生,如果您一定要即興演出,說點別的吧,觀眾已經開始滑手機了。
A 喔,好。嗯... 總之... 演員有追求理想的權力,當然就有刷牙和睡覺的自由。
T 大哥,您幫幫忙吧,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這齣是喜劇,您就配合一下吧。
A 混口飯吃?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演員的存在是多麼神聖的事,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混口飯吃... 再說,你混口飯吃關我屁事,為什麼要我配合一下,又不是選舉。
T 你...
A 我我我,我怎麼樣?沒話說了吧... 到處都有你們這種人,隨隨便便訂一些規矩把人耍來耍去,根本不顧我們的感受,明明就是能力不足還裝腔作勢。
T 大哥我也沒辦法, 身不由己啊。
A 少裝無辜了,"沒辦法"... 你們都是一樣的,鬼鬼祟祟躲在上面,自我感覺良好,心情好的時候就說「好!有志者事竟成」,心情不好的時候又說「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下說「對!要拼才會贏,乎乾啦」,一下又說「算啦,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人各有命,凡事不能勉強」... 你說你到底要我們怎樣?
T 嗯... 就... 敬天愛人嘛,盡-人-事-聽-天-命。
A 廢話,盡了人事為什麼還要聽天命?既然要聽天命為什麼又要盡人事?話都是你們天龍國的人在講,你們用高高在上的權力去作弄人,事蹟敗露之後又把責任推給命運,到了地獄還拿劇本出來嚇人,居然還說只是混口飯吃,告訴你我早就看透了。
(T招手向crew要了一杯水,A繼續說)
來的路上我就在想,你到底是誰?究竟要帶我去哪裡?我的頭套密不通風,裡面都是口水,噁心死了。我想天啊,難道懲罰已經開始?難道鄧羽玲的詛咒真的靈驗了?那些矛盾又邪惡的念頭在腦中揮之不去,又甘之如飴。我想好吧,這就是報應... 天啊,難道這就是我一輩子-罪-孽-深-重-的代價?
(A誇張演出,咳嗽,T向前遞水,A喝水)
A 我說到哪?
T 罪孽深重。
A 謝謝... 天啊,難道這就是我一輩子罪-孽-深-重的代價?... 我原本已經準備好要來這裡上刀山下油鍋的,誰知道碰到你這嘻皮笑臉的小走狗,居然還說我喜歡死在這種地方,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在替誰工作,在體制內吃香喝辣還裝無辜,醒醒吧,自以為是的牆頭草、投機份子,人家正大塊吃著肉呢,你在這喝點湯就這麼高興... (停頓,兩人對望)
你看我幹嘛?告訴你我可不同,我會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不許你們笑裡藏刀從後面偷襲... 靠,這裡怎麼越來越熱,連窗戶都沒有。平常這個時候我都會去衛武營做五行健康操,享受南台灣冬天的太陽... 等等,現在是白天吧?
T 是啊,你沒看這裡的燈都全亮了。
A 怪不得... 不會吧,這就是你們的白天?我說的是外面。
T 什麼外面?
A 牆壁的外面。
T 牆壁的外面是一塊黑布。
A 黑布的外面。
T 黑布的外面是一道牆壁,然後有一個走道,然後又是一道牆壁... 嗯... 走道的盡頭還有別的走道,牆壁的外面還有別的牆壁,就這樣。
A 然後呢?
T 沒有然後呀... 唉喲,您別問了,我從小在這長大,這裡一直是這個樣子的。
A 可是,難道你不想出去看看外面自由的世界?
T 什麼外面自由的世界?我在這裡很自由呀。
A 我是說... 放假的時候你都去哪?
T 去找我們家老大,他是這齣戲的舞監,就坐在那兒。 (向觀眾席後方招手)
A 太好了,我早該料到會有這招。
T 喂,你可別小看我家老大,他很厲害的。他經常說人生在世該吃幾粒米、該喝幾口水、該睡多少覺,甚至該說幾句話都是注定的,不多不少,就這麼多。
A 廢話,槍口裡的每一顆子彈都有它要去的地方,而且還正好都命中咧,不要在這胡說八道教壞小孩。
T 大哥,我知道你很不爽,但這不關我的事,劇本是沙特寫的,我也沒辦法。
A 算啦... 電燈開關在哪?
T 沒有。
A 也沒有?那... 沙特有沒有告訴你這裡的燈要怎麼關啊?
T 直接從控制區關啊,就是我老大在負責,像這樣 "拍拍" (燈光變化)、"拍拍"... 而且他還會依指令給你各種燈光音效變化,像這樣 "拍"、"拍"、"拍"... 這齣戲大部分的時候燈是亮著的,不過設備老舊,偶爾會接觸不良。
A Shit... 燈不能關,又沒有床,看來真要眼睜睜過日子。
T (對觀眾) 笑死人了,他竟然還想在這過日子。
A 你別得意,等一下我爬上那個梯子,親自把燈給拆下來。
T 那梯子是道具,你爬不了。
(A走到梯子旁,踩一腳,梯子斷,A差點跌倒)
A 沒錯,這梯子是假的,做得也太像了... 太完美了,這就是你們精心設計的舞台,把我困在這裡。
T 先生您還有什麼事嗎?
A 我還能有什麼事嗎?
T 那我要走了。
A 什麼?戲演到一半你要走?... 好吧... 請便... 等等... 你說這是我房間,是吧?... 慢著 (拿起鈴噹),這是什麼?
T 您看不出來嗎?這是一個鈴鐺。
A 廢話。我是說... 搖鈴你就會來嗎?
T 是的,但有時候我會不在。
A 又去鬼混,你以為22k這麼好賺。
T 先生您說完了沒?
A 那...
T 您到底還有什麼事?您已經沒詞了。
A 慢著,還有一句... 諾,(指著牆上烏克麗麗) 這又是什麼?
T 您又看不出來嗎?這是一把烏克麗麗,聽說是現在最夯的樂器。
A 你會彈嗎?
T 會一點點。
A 我會彈嗎?
T 不會。
A 那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我房間? (T聳肩) 算了,你走吧。
(音效:異鄉人)
(T下場,A四處遊走,觀望)
(A拿起鈴鐺輕輕搖一搖,不屑,放下,坐下,又起身遊走)
(A快速拿起鈴鐺,急搖,大喊:「喂,那個誰呀」。沒人理會)
(A落寞回座)
第二幕
(傳來腳步聲,T與B從觀眾席進場,邊走邊說)
(B敷面膜,穿睡袍拖鞋)
T 吼,他實在很喜歡搶戲,問東問西又不讓我回答,一下要牙刷,一下又要床,還問我是不是每間都一樣。笑死人了,好像還想換房間,虧他想得出來,又不是住旅館,我哪知道這麼多... 我聽說他是學藝術的,原本還給他安排一個很創意的房間,誰知道他不但不領情,還GGYY罵我一頓,連觀眾都看不下去,(對某觀眾) 你說是吧。
生活本來就是一齣戲嘛,大家用同樣的劇本各自發揮,不就是這樣嗎?什麼命運不命運的,這麼喜歡脫稿演出,那別人怎麼辦?... 妳想每天有這麼多人來這裡報到,而且莫名其妙的理由越來越多,大家火氣都很大,動不動就打人,也不知道在不爽什麼... 算了,幸好已經到了第二幕,妳自己要小心。準備好了嗎? 來吧,我們開始... (掀開門簾,故意抬高音調,對A) 先生,剛才是您叫我嗎?
A (快速起身,看到B站在旁邊) 沒... 沒有啊。
T 夫人,這就是您要住的地方... 嗯... 您一直不說話,難道您沒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我都很願意回答。 ... 您不說話就算了,可是通常來這的客人都會東問西問,他們一開始都很害怕,後來就... 不過沒關係,反正關於上刀山下油鍋、牙刷、電燈、床或牆壁之類的問題,這位先生都很清楚,而且他還"看透"了很多其他事,您就直接問他好了。 (T離場)
(B觀望全場,突然拿起掃把,追打A)
B 就是你...
A 啊?...
B 還逃?
A 救命啊...
B 就是你... 你快說...
A 啊... 我... 我不敢了... 我... 我發誓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救命啊...
B 快說,你把她藏在哪?
A 啊... 不是說反對暴力的嗎,怎麼還打人?... 救命啊... 藏?妳說什麼?... 誰啊?... 喂,妳認錯人了。
B 認錯人?... 喲,這就是你們的把戲,把劉孔殷藏起來,害我肝腸寸斷欲哭無淚,還裝著一付不認識的樣子。少來了,這招是沒有用的,劉孔殷是個沒頭沒腦的小笨蛋,我一點都不想她。
A 見鬼了,妳把我當誰呀?
B 撒旦的幫兇,邪惡的劊子手。你來啊,我不怕。 (繼續追打)
A 啊... 什麼劊子手?妳神經病啊,我看妳才是劊子手。 (搶下掃把)
B 大哥您別演了,他已經走了,我們無冤無仇,求求你放我出去。
A 靠!我以為這間是單人房,想不到還多了一個瘋子,而且還是個瘋女人。
B 啊... 你別過來。
A 夫人,您弄錯了,我不是劊子手。
B 不是劊子手?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A 我比你早來二十分鐘,他們說這是為我精心設計的房間。
B 你房間?天啊,難道這就是報應?... (對空大叫) 放我出去,我不要當慰安婦。
A 算了,這不能怪妳,都是那白癡警衛的錯,他至少應該幫我們互相介紹一下的... 這樣吧,不如我們重新認識, 您好,我叫楚門,我是...
B 啊... 別過來。楚門?... 楚門的世界?
A 沒有"的世界",就只有"楚門"。我... 我是一名演員,我...
B 演員?他們竟然把我跟演員關在一起。天啊,讓我死吧。
A 好啦,妳比我還愛演... 既然來了,夫人怎麼稱呼? (B快速拿出名片)
永-生-人-壽-保-險-公-司... (對觀眾) 呵呵,導演還真幽默... 您走錯地方了,夫人,這裡不是在演推銷員之死。
B 少廢話,你到底想怎樣?
A 我想怎樣? 我才要問妳到底想怎樣?一進門就莫名其妙打我一頓,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妳憑什麼說我是劊子手?
B 就憑你這副膽小鬼的嘴臉。
A 我膽小?我怕誰呀?怕妳變成女鬼回來找我報仇嗎?
B 我才不是女鬼,我知道自己的長相,剛才我可是敷了面膜才進來的。 (拿下面膜)
A 才怪,可惜這沒鏡子,妳看不到自己害怕的蠢樣。
B 我害怕的蠢樣?天啊,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 啊,這裡還躺著一個人... 你們到底是...
A 妳走不了了,聽說今天的戲叫做"再見沙特",改編自沙特的劇本"無路可出",就是描寫一個賣保險的瘋女人下地獄的故事。叮咚叮咚叮咚,哈哈。
B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你這邪惡的幫兇,在體制內吃香喝辣還裝無辜,憑著一點被施捨的小小權力,就到處狐假虎威仗勢欺人,你們沒有權力這樣對我。
A 算啦,不管妳喜不喜歡,我想我們是以相同的名義被送進來的。
B 什麼相同的名義?
A 什麼名義大家心裡有數,這裡可不是天堂... 可是我告訴妳,不論如何,我是不會害怕的,不要以為把我關起來就能剝奪我的自由… 我... 我並不是故作輕鬆假裝勇敢,我非常嚴肅看待自己的處境,但我-絕-不-害-怕。
(停頓,兩人互望)
B 你看我幹嘛?害不害怕是你家的事,誰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衝向門簾)
A 別傻了,戲已經開始了,妳出不去的。
B 這不是你房間嗎?難道你不想出去看看外面自由的世界?
A (愣) 那又怎樣?我就是從外面自由的世界被帶進來的。
B Shit...
A 我看得出來妳很不爽,而且不喜歡我在這裡。老實說我也不喜歡妳在這裡,就我個人而言,我倒寧可一個人靜靜待著,好好反省反省。
B 反省?你是說懺悔吧,這麼快就認罪啦,剛剛不是才說絕-不-害-怕。
A 夠了,妳到底想怎樣?
B 你才到底想怎樣?虧你還是演員,莎士比亞說:To human, to error,意思是說人活著就是為了犯錯,那是自由的代價,它們重如泰山又輕如鴻毛,在意識與無意識之間主導你的思想,左右你的行為,趁你不注意,在身上烙一個噁心的印記,在夜深人靜的鏡子前,如惡夢般逼視你,讓你胡思亂想無法入睡,如影隨形跟你走-進-墳-墓。
A (拿起鈴鐺,對空急搖) 喂... 那個誰呀,快來把這個瘋子帶走。
B 你逃不掉的。走道的盡頭還有別的走道,牆壁的外面還有別的牆壁,你的懺悔只是一種交換,好像電視上那些虛偽的嘴臉:"感謝各界關心,我為我的行為所造成的不安,向社會道歉。” (誇張表演)
A 聽著,我... 我不知道妳是誰,又為什麼會來這裡,這點我會慢慢搞清楚的,但如果妳是他們派來找碴的,也省省吧,你演得太爛了。
B 我演得爛?笑話,誰又能證明你沒有不良企圖。
A 想不到我們初次見面就不太愉快... 好吧,既然這樣,我建議在翻臉之前,我們最好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好好待著,不要說話,盡量不要打擾到別人。如果我們能保持一點距離,注意一下禮貌,也許還會相安無事。
B 禮貌?哈,禮貌是要發自內心,你的禮貌是做給別人看的,我一點都不稀罕。
A 那... 隨便妳... 莫名其妙。 (來回走動)
B 喂,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搞得我心煩氣燥。
A 怎麼?我走路也不行?
B 你不是要講禮貌嗎?有禮貌的人是不會這樣走路的。
A 靠... 好... 算我對不起。
(停頓)
B 我叫凱特。
(A臭臉,不答)
B 我還是小姐。
(A不答)
B 笑死人了,你連自己的表情都管不住,還說什麼禮貌。聽著,這裡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你沒有權力讓我看到你那張害怕的臭臉。
A 這?... 我... 我也沒辦法,大姊,他們說人的臉一生下來就是要給別人看的,誰知道妳看到了什麼?
B 少裝了... 我看你明明就嚇個半死。
A 可是... 難道妳一點都不害怕?
B 害怕有什麼用?在從前那個我們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也許害怕還是一件好事。
A 現在也沒什麼希望呀,難道妳還想怎樣?
B 我想... 我想出去,再看一眼天空的顏色,看看那顏色的背後有沒有天堂... 我想站在山頂吹風,感受那作為一個人的高貴特質,那個人有著偉大的獨立思想,她的存在是天地間無可取代的唯一,她的身體是透明的容器... 我想回到從前,回到那個青澀卻充滿希望的年代,回到那段當知覺還存在的歲月... 我想... 我想重新遇見我心愛的劉孔殷,再次享受那份純真的愚蠢與荒謬,時間彷彿靜止,在夜深人靜的燭光中凝視她的臉龐... 我想...
A 夠了夠了,真不簡單,一下子能想這麼多。
B (拿起小便斗) 我想吐。
A 別想啦,這是道具... 既來之則安之,聽說這裡住久了還蠻舒服的。
B 也許我還抱著希望吧,乞求最後一點尊嚴,一點卑微的自由。
A 自由又算什麼呢?自由永遠在外面,比外面更遙遠的外面,現在這裡連牙刷都沒有,而且還有點熱... 算了吧,盡人事聽天命,俗話說得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至少我們現在還沒碰到上刀山下油鍋的事。
B 哈,"比下有餘"就這麼高興,你可真會安慰自己,醒醒吧膽小鬼,人家正大塊吃著肉呢,你在這裡喝點湯就這麼高興。
A 我...
B 你你你... 你怎麼樣?沒話說了吧?告訴你我可不同,我會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不許你們笑裡藏刀從後面偷襲。
A 但願如此,劇本是沙特寫的,沙特是被他媽生下來的,他們早就安排好了。
B 這是什麼? (指著牆上鍋鏟)
A 你看不出來嗎?這是一把鍋鏟。
B 這裡有鍋子要炒菜嗎?
A 嗯... 好像沒有。
B 那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A 不知道。
B (指著牆上烏克麗麗) 這又是什麼?
A 你又看不出來嗎?這是一把烏克麗麗,聽說是現在最夯的樂器。
B 你會彈嗎?
A 不會。
B 我會彈嗎?
A 不會。
B 那它為什麼會在這?
B 現在到底是怎樣?
A 不知道,我們只能等。
(A走到後方整理道具,B坐下,拿起桌上鈴噹,搖一搖)
(音效:雨聲)
(腳步聲近,C從門簾探頭,進場)
第三幕
C 好端端的,下什麼雨呀?這音效也太賤了。
(C拖著行李箱,大包小包,狼狽進場,手上拿一張號碼牌)
C (對B) 謝天謝地,終於輪到我了... 吼,小姐,你們這裡的服務真差,叫我來這裡報到,卻從頭到尾沒人理我,外頭人山人海下著大雨,又熱又擠,連抽號碼牌都要先抽號碼牌。密密麻麻的表格一大堆,都是一些無聊又重複的問題,而且裡面要寫很多字的欄位很小,寫很少字的欄位卻很大,管理員又不在,我拖著行李爬上爬下,累死人了... 幸虧我靈機一動,騙他們說樓上有個神父可以懺悔,還能順便帶他們上天堂,這才一哄而散,要不然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B (驚) 小姐妳是...?
C (遞上號碼牌) 我是281號... (張望) 哇,原來裡面舒服多了,有冷氣,還有桌子椅子... 哇,今天觀眾還真不少,還有人照相... 該來的都來了,正好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該來的也正好都沒來,正好把位子讓給該來的人,只是好奇怪,大家都不說話,是不是妳不讓他們說話?還是他們不讓妳說話?還是妳自己不敢說話?還是妳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還是妳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B 我... 我不知道,我是新來的,妳... 妳問他。 (指A)
(A在後方翻箱倒櫃,正好拿出一個十字架走出來,與C對望)
C Shit,想不到這裡真有一個神父。
B 嗄?
C 神父先生,我知道錯了,我... 我不該插隊,不該撒謊,不該抱怨,不該拿您開玩笑... 還有...
A 小姐您說什麼?... (對B) 這到底是...?
C 我知道,這是地獄,末日的審判,上刀山下油鍋的地方... 噢,上帝原諒我,我要懺悔,我有罪... 我不該騙人,不該利用美色貪小便宜、不該接受賄選又把票投給別人,不該在馬英九當選那晚還玩3P... 還有... 好啦,我不該劈腿,不該見一個愛一個... 喔,黃琦勝那件事是意外,我發誓,當初我只是開玩笑,誰知道他真的想不開... 還有... 我不該翹課還要同學幫我點名,不該亂花班費... 不該騙我爸說手機掉了,其實我是想買新的... 還有...
B (對A) 好啊,你到底是誰?到了地獄還裝神弄鬼。演員有什麼了不起,不要以為拿個十字架出來就能耀武揚威,這招是沒有用的,上帝不是一個用來嚇人的對象。 (拿起掃把,追打A)
A 靠... 怎麼又打我?... 你們兩個才到底是誰?
C 天啊,我又說錯話了。
A 天啊,我什麼都沒說。
C 對不起夫人,我是新來的,不知道你們這的規矩。
A 對不起小姐,我也是新來的,我也不知道你們這的規矩。
C 原來大家都是新來的,那她...? (指B)
A 她是凱特小姐... 她比妳早來十五分鐘。
C 那你們是...?
B 我們什麼都不是... 別理他,小姑娘,他是膽小鬼,喜歡裝模作樣。
C 原來你們不認識... 那我們...?
A 如果我猜得沒錯,我想"我們"是被"他們"關在一起的。
C 關在一起?不,他們沒有權力這樣做,我要出去... (走到門口,停頓,折回)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我想我還是待在這裡好了。 (整理行李,輕鬆哼著歌曲)
A (對C) 什麼事這麼高興?妳以為這裡是哪裡? (C沒聽到)
B 看她的樣子,好像是來渡假的。
A 見鬼了,房間太少還是死人太多?怎麼又來一個瘋女人。
B 你才見鬼,我可不是瘋女人... 你看她這身打扮,洋溢著少女青春的熱情,簡單不失高雅,樸素又帶著浪漫,好像春天的花朵令人陶醉。
A 妳有毛病呀?搞不清楚狀況... 我看這才是他們派來找碴的。
B 是嗎?我怎麼覺得看她比看你順眼多了。
(C從行李箱拿出巧克力)
C 兩位好,我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們,沒特別準備禮物,這是一點小小心意。
A 巧克力?
B (對A) 看到沒?就是這份心意,這才叫禮貌... (對C) 多謝啦小姑娘,歡迎歡迎,來,坐到姊姊這邊,別怕。
C 可是那張椅子這麼難看,而且還有稜有角硬梆梆的。我最討厭有稜有角的東西了。
B 嗄?... 對,那張難看死了。那就坐我這張吧,我這張有軟墊子,舒服點。
C 可是妳那張是綠色的,算命先生說我今天的幸運色是紅色,坐在上面紅配綠醜死了,在舞台上顏色會被吃掉。雖然我老師常說做人不要太固執,但... 如果這位先生不介意,我想這裡最適合我的,應該是他那張。
B 聽到沒?這位先生,有人想坐您的位子。
A 喔,是... 小姐,您請坐這。
C 謝謝這位大哥。
B 既然來了就要一起相處,小姐您是...?
C 我是 281號。
B 我知道。
A 基本上我們今晚都是 281號,這是個命中注定的數字。阿們。
C 親愛的先生,你可以叫我安娜,我... 還是學生喔。
A 妳好,安娜小姐,在下是...
B 他叫楚門,是個演戲的。
C 楚門?楚門的世界?
B 沒有"的世界",就只有"楚門"。
A 是的,我是一名演員,我在幽幽人海中,獨自前行。
C 不好意思,楚先生,您這身打扮,剛才我還以為您是...
B 別不好意思,這年頭神父下地獄也是很正常的。
A 那當然,當神父之前我還當過劊子手咧。
C 噢,那真是太不幸了,劊子手一個個都是膽小鬼,他們就像黑夜的鏡子,反射出自己最陰暗的那面... 跟你們在一起我就放心多了... 這裡每一間都一樣嗎?
A 當然不一樣,這間是281,隔壁是 283,再過去是 285...
C 聽起來沒什麼感覺,大概住久了就會習慣。
A 是啊,大家都這麼說,呵呵呵... 不是嗎?凱特小姐。
B 那可不一定,人不是失去感覺才習慣的,是習慣之後才沒了感覺,當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成了習慣,世界就失去了顏色。
A 別聽她胡說,這裡住久了還蠻舒服的。諾,(指觀眾) 妳看他們笑得多開心,一個個坐在自己專屬的位子上,用自己專屬的手機拍自己專屬的照片。他們在自己專屬的自自裡享受自己專屬的生命,該哭就哭,(C打一個大哈欠) 該笑就笑,我們在這愉快說著話,一切都在劇本中,掌握在導演手裡。
C 對不起,您剛才說什麼?... 喔,這是我第一次離家,一切還很陌生。
B 別擔心,基本上我們都是第一次用這種方式離家,只是...
A 好啦,只是第一次難免會緊張嘛,人之常情啊... 誰都知道這裡是地獄,但也用不著疑神疑鬼神經兮兮吧,老是搶著我的說話,這關柴米油鹽醬醋茶什麼事,劇本裡根本沒有這句... 您說是吧,安娜小姐。
B 說得好,據說人類文明最大的動力就是逃避死亡,既然大家都知道這裡是地獄,那還有什麼好怕的,到底是誰疑神疑鬼還不知道呢... 您說是吧,安娜小姐。
A 害怕又有什麼辦法?人活著總得信點什麼,這就叫"信念",否則日子實在太無聊了... 您說是吧,安娜小姐。
B 笑話,信什麼念啊? 妳看看,話都是這些天龍國的人在說,他們睜開眼的時候吃香喝賴佔盡便宜,就連閉上眼了還賣乖。唉,要是我們女人能早點來就好了... 您說是吧,安娜小姐。 (C又打一個哈欠)
C 不好意思,長途旅行挺累人的... 該您了楚先生。請繼續。
(三人對望,停頓)
A 沒錯,大家都知道我已經來一陣子了...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舞台,傳達出某種虛無的後現代荒謬性。三個人被關在一個房間裡,既是群體又是個體,不,應該說既是個體又是群體。這是一塊輕巧又堅硬的門簾,象徵人世間那種淡淡的疏離, 那裡還有一堆... 被稱為"道具"的東西... 牆壁外面是一塊黑布,黑布外面是一道牆壁... 還有啊,這裡的燈是不能關的,直接由那邊一位被稱為"老大"的人所控制,他會依指令給我們不同變化,最重要的是,這齣戲大部份的時候燈是亮著的,不過設備老舊,偶爾會接觸不良... 就這樣,報告完畢。
B 哼,接觸不良... (對C) 這就是他們為他精心設計的房間,誰知道是真是假。
A 沒辦法,預算有限嘛,妳看連那梯子都是假的,一踩就斷... 安娜小姐,您確定沒帶什麼別的東西來吧?
C 本來還有,可惜太匆促,來不及準備。
A 那我就放心了。
C 對了,又到了該打卡的時候了。 (拿出手機拍照,自拍)
A 這就對了,這齣戲沒什麼智慧也沒什麼財產,我們歡迎大家拍照,為自己留下一些被稱為"紀念"的東西... (對觀眾) 這就是劇場的魅力,一個命運交織的臨界點,大家湊在一起,一個個都想死在台上,化瞬間為永恆,哈哈哈... YES... 叮咚叮咚叮咚...
C 哈,我朋友在臉書上傳了一張照片,身邊站個白癡好像就是你耶。
A 是嗎? 唉,演員的生命是短暫的,他只會留下一張照片,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舞台上沒有任合屬於他本人的東西,對他來說,不表演等於不為人知,不為人知就等於不表演,不表演就等於讓他所有可能可以復活一百次的生命死一百次。
C 哇,那什麼誰跟誰死一百次,好酷喔... 楚先生,剛才謝謝您把位子讓給我,我老師常說現在這麼有禮貌的人已經不多了。
A 妳真聽話,一進門我就知道妳是個聰明的好學生... 噓, 妳可千萬別學她,她是個賣保險的,戲演得爛就算了,還喜歡亂發脾氣。
C 對了,接觸不良到底是什麼時候?
A 就是接觸不良的時候嘛... 基本上,接觸不良會發生在接觸不良的時候,接觸不良的時候就會接觸不良,接觸不良跟接觸不良的時候同時發生,它們...
C 你可以很快把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幾個字倒過來唸一遍嗎?
A 嗄? 喔... 茶... 醋...
C 好奇怪喔,這些平常熟悉的東西一但換了位子,好像就變得卡卡的,不順了。
A 年紀輕輕,說起話來還蠻有哲理的。
C 答對囉,叮咚叮咚叮咚,我就是唸哲學的。
A 哇,真了不起,所有哲學都在探討人的存在問題,這些問題都...
C 他到底在想什麼? (指著沉思者)
A 他啊... 他想的事可多著呢,孔子說:吾日三洗吾身,意思是要我們每天洗三次澡...
C 你相信命運嗎?
A 喔,這個問題問得很好... 基本上命運這個東西呢...
C 為什麼導演都喜歡戴帽子?... 還是戴帽子的都喜歡當導演?... 還是喜歡戴帽子的才能當導演?... 還是喜歡當導演的才能戴帽子? ...
A 喔… 這個問題問得也很好... 基本上帽子跟導演這個東西呢...
C 你看過想要跳樓的戲嗎?...
A 嗄?
C 對了,沙特是誰?
A 嗄? 喔,這個問題問得更好 ... 基本上沙特是他媽的乖兒子...
(中場休息)
第四幕
(音效:異鄉人)
(A拿起掃把開始掃地)
(B坐在座位上)
(C蹲在沉思者旁邊)
C 到底是誰在說話?從剛才吵到現在... 真沒禮貌。 (音效停止)
B 噢,您實在太可愛了,我真想弄一束鮮花來歡迎妳。
C 噢,我最喜歡鮮花了,可惜鮮花是沒有用的,它們禁不起時間的考驗,只能被當成空間的祭品,它們的存在是為了被紀念,紀念那些捨不得忘記的人。
B 唉,您真是感觸良多啊。
C 感觸... 感觸是來自最深的情感。(對觀眾,背誦) 深厚的情感有如偉大的作品,其含義總是多於其所能表達的。它擁有一個自我的天地,無論是壯麗的或卑微的,它的熱情溫暖了一個冰冷世界,在其中展現出自己的氣候,所以,嗯... 所以我們要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謝謝。
B 哇,您真是... 這個... 嗯...
C 我老師還說一切偉大的行為或思想,一開始都是荒謬的。
B 喔,謝謝。
C 不客氣 ... 凱特小姐,請問您是...?
B 上星期三... 妳呢?
C 昨天。
B 天啊,怪不得這麼倉促...
C 是啊,一切都太突然了,好像連做夢都來不及似的... 現場擺放的花正盛開著呢,大家都默默低頭,為了紀念那捨不得忘記的人。他們把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放大,掛在最前面... 唉,想不到那就是我的不在場證明。
B 傻孩子,不在場證明就是為了證明妳在另一個地方呀... 諾,我們都在"這裡"啊... 來...
C 天空開始飄雨,霧氣漸漸上升,蠟燭燒了一半,時間凝固成兩條白色的眼淚,遠遠望去,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葬禮還是婚禮。
B 別難過,基本上這兩個差不多... 請問您是...?
C 車禍... 唉,生命總是在意外中開始,也在意外中結束... (拿起牆上烏克麗麗,彈,深情唱出橄欖樹:"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突然中斷) ... 對了,請問您是...?
B 瓦斯中毒。
C 瓦斯中毒?天啊,好可怕... (繼續唱兩句:"為什麼流浪,流浪遠...",突然對A) 那您呢?楚先生。
A 我?... 我被人從後面開了四槍。
C 被人槍殺?天啊... 好酷喔。 (繼續唱最後一句:"...流浪")
A 真是莫名其妙,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幹的,不過聽說會有最後的晚餐... 不,是最後的審判,到時候就知道了... 唉呀,妳別問了,作為一個死人,我知道這種說法有點荒謬。
C 噢,親愛的先生,請別這樣說好嗎?聽起來很刺耳呢。就是因為我們已經... "那個"了,這個字在這裡也就失去意義,如果一定要用一種說法來形容我們目前的處境,我想... 不如我們用"不在場的人"好嗎?
B 不在場的人?
C 是啊,楚先生,您"不在場"很久了嗎?
A 唉... 想不到這就是我最後一次上台... 那晚的演出真是精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觀眾都笑翻了。原本一切都很順利,沒想到就是最後一幕,我在後台準備出場,突然一陣騷動,接著槍聲大作,我還來不及回頭,只聽到一聲尖叫,花瓶碎了一地,就... 不在場了。
C 天啊,到底發生什麼事呀?
A 當我睜開眼,我看到自己躺在太平間,身上蓋著白布。我努力回想剛才的場景,彷彿戲還沒結束,又彷彿結束的是我自己...
C 楚先生。
A 什麼?
C 不好意思,您坐到我的位子上了。
A 哦,對不起。
B 原來你真的死在台上,怪不得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A 別說了,作為一個演員,死在台上也算... 罪有應得吧。
C 楚先生,您好像心事重重呢。
A 事到如今,我們真該把自己的一生弄得清清楚楚。
B 拜託,替誰弄清楚啊?難道你還想寫回憶錄、留傳千古啊?
A 至少... 至少替"我自己"總可以吧。
B 少來了,別忘了"你自己"已經死了。
A 可是,總得給自己一個交代吧。 不是嗎,安娜小姐?
B 交代個屁,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不要在這說三道四教壞小孩。
A 把自己一生弄清楚難道不對?
B 現在才弄清楚未免太遲了吧,你以為還有下輩子嗎?
A (對C,求助) 這...
C 凱特小姐,聽起來您的一生好像...
A 是啊,她的一生清清楚楚, 清楚到就連下地獄還不忘帶名片咧... 靠,這裡不但沒窗戶,是不是連冷氣也壞了,怎麼越來越熱,(A起身,脫外衣,露出紅背心) 妳們不介意吧。
C 啊!不行,大白天的... 現在還沒到脫衣服的時候。
A (又穿回去) 那好吧... (對觀眾) 我是一名演員,這是人類文明史上最偉大的工作,代表那種孤寂、對抗與超越的生命狀態... 我在無盡的吶喊中展現生命,在時間凝固的瞬間追求永恆,看破世俗虛偽,回歸生命本質,那是一種活生生的自由... 你看,舞台上這群人汗流浹背賣力工作,追尋著尚未發生的奇蹟,共同完成今晚這場獨一無二的演出。所有的戲都在早晨死去,在夜晚重生,這就是劇場的魅力,也是演員的驕傲。
B (對觀眾) 演員的驕傲關我屁事,今晚我看不到重生,只有無止盡的哀傷... 我以為她是開玩笑的,想不到她真的打開瓦斯,靜靜躺在我身邊。平時的爭吵如今成了奢侈的回憶,兩個孤單的靈魂,就這麼孤單飛上天... 你看,家裡少了兩個人就好像少了全世界。牆上的時鐘停止,家具蓋上白布,日常生活的道具不再熟悉,彷彿我們不曾存在... 最後一個離開的關了燈,我看不清楚,夜晚變得更暗了。
C (對觀眾) 是的,夜晚變得更暗,遮蔽了眼睛,卻叫醒了身體... 他又來了,帶著一束罪惡的鮮花,以及夾雜汗水和古龍水的體溫。他沒有多說,我沒有多問,沉默證明了一切... 你看他迫不及待解開領帶、脫掉襯衫,肚臍上那隻招財貓刺青總是令人陶醉。唉,為什麼每次到了緊要關頭,時間總是"咻"的一下就過去了,早知道今晚是最後一夜,我會要他再來一次。
(停頓,三人互望)
A (對觀眾) 好吧,"再來一次",這是導演的口頭禪,他戴著帽子坐在牆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死樣子。觀眾陸續進場,感謝他們今晚的光臨,他們在漆黑的劇場裡獨自摸索人生的方向,在黑暗中尋找自己的位子,默默坐在一個陌生人旁邊。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們只能交出自己,如同交出時間,把命運攤在眼前,在黑暗中靜-靜-等-待。
C 靜靜等待?... 唉呀,我不玩了,楚先生,您越說越玄了,我都不知道該接什麼。妳呢,凱特小姐,妳喜歡穿紅背心的男人嗎?
B 穿紅背心也好,穿丁字褲也好,反正我對男人沒什麼興趣。
C 這就怪了,我們三個一點都不像,他們為什麼要把我們關在一起?
A 這妳要問導演。
B 你說什麼?
C 啊... 我不知道啊,劇本是這樣寫的,我只是隨便問問... 唉喲,你們兩個嚇死我了,神經兮兮的,原本在來的路上我還在想,這趟旅行應該可以遇到幾個親人或老朋友的。
B 老朋友?... 難道妳一點都不害怕?
C 怕什麼?
A 別裝了,這種日子很難熬吧。
C 你們在說什麼呀?
B 噢,小姑娘,我們現在是在地獄啊。
A 是啊,地獄的火焰,良心的譴責,無盡的懺悔。
C 沒有啊,只覺得輕飄飄的。
A 人生在世總有一些說不出口的遺憾,但... 要是有人因妳而死呢?
C 您是指哪方面?
B 就"這"方面啊... 就算真是意外,可也是一條人命啊。
C 一條人命?... 噢,原來你們在說黃琦勝啊。
A 說吧,那個被你害死的可憐蟲。
C 噢,琦勝,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膽小、敏感、自卑、驕傲又神經兮兮的初戀情人... 他好可愛喔。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7-11,結帳時竟發現我們買了一模一樣的東西,店員說:"第二件六五折,要不要一起算?" 他竟然說好耶,天啊,我都快高潮了。
A 就這樣?
C 不,我們交換Line 帳號,互相加對方臉書,然後一起走出大門,一起消失在人群中,這才是最浪漫的事。
A 也許是巧合吧。
C 不,我會說我們的相遇是一種緣分。
A 不,我是說我們被關在一起是一種巧合。
B 拜託,你聽她說完啊。
A 他們大概是依照先後順序,哪裡有空位就把人往哪裡塞。
B 你有完沒完,你就非得給自己找個理由才安心嗎?
A 喂,妳到底是哪一邊的?我們現在的確是被他們關在一起呀。
B 那又怎樣?你以為我想啊?
C 兩位先別吵,會不會是... 我們以前曾經見過面?
B 不可能,否則我對妳不會沒有印象。
A 那還用說,推銷員嘛...
B 對了,你們是什麼星座的,我是獅子座。
A 看得出來... 我還屬羊呢。
C 或者... 會不會是我們有共同的朋友或熟人?認識你們的也碰巧認識我... (三人互望,停頓) 你們認識哈士奇一家人嗎?他們全家都很好客。
A 誰呀?
B 他們是做什麼的?
C 他們什麼也沒做,住在仁愛路帝寶。哈先生上個月去做禮拜,在路上發生車禍意外身亡... 唉,世事難料,天有不測風雲,願他安息。 (停頓)
A (對B) 妳看我幹嘛?我從來不買保險。
C 這就對了,證明他的說法完全正確,我們三個湊在一起純粹是因為"巧合"。
B 巧何?哈,哪來這麼多巧合?... 諾,這些家具放在一起是巧合?這張椅子碰巧有稜有角,那張又碰巧是綠色,碰巧有個算命的要你穿紅色,碰巧非坐那不可... 碰巧這有個鈴噹,碰巧這又沒鏡子,碰巧妳隨身攜帶巧克力... 碰巧這顆燈沒壞,碰巧那顆又沒亮,碰巧你坐在這,碰巧他坐在那。 (指沉思者)
C 是啊是啊,碰巧我到現在還沒掉台詞。
B 別這麼肯定,親愛的小安娜,世上沒這麼多碰巧的事,這一切都是他們的詭計。
C 詭計?
B 是的,這就是他們精心設計的房間,把我們困在這裡。
C 妳是說... 我們會湊在一起是他們故意安排的? (B怒氣點頭)
妳點頭是不是想告訴我... 這輩子該吃幾粒米,該喝幾口水,該睡多少覺、該說幾句話,該掉幾段台詞,都是注定的? (B拿起掃把)
妳拿著掃把是不是想告訴我... 這裡是地獄,這房間早就等著我們一起來了? (B拿著掃把,怒氣點頭,慢慢靠近)
妳又點頭又拿著掃把,還越走越靠近,是不是想告訴我:就連現在我坐在這,楚先生坐在這,妳站在那,我們彼此相望,而我... 他媽的我又突然忘了該說什麼... 這都是他們安排的?
A 對對對,我想她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妳先讓她消消氣。
C 天啊,他們究竟想幹嘛呀?
B (突然洩氣) 我不知道,他們有他們的打算。
C 不行,我不答應,我老師說做人不能逆來順受,要勇敢突破現況。
B 林老師懂個屁,我們連現況是什麼都不知道,怎麼突破?
A 無路可出?
(音效:叮咚叮咚)
C 好啊... 你們... 原來你們兩個串通好一起來欺負我,在這裡設下陷阱等我進來,讓我舒舒服服過日子,然後再告訴我無路可出... 喔,我知道了,你們一定就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劊子手,在體制內吃香喝辣還裝無辜,憑著一點被施捨的小小權力就到處狐假虎威仗勢欺人。
A 呸呸呸,這什麼跟什麼?我怕她還來不及呢,誰跟她串通啊... 妳看她臉兇得跟鬼一樣,一進門就跟我作對,還莫名其妙打我一頓。我原本想一個人清靜清靜,誰知道連妳也進來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帶不夠,居然還跟她一搭一唱又打我一頓... 我... 我看八成是妳們兩個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來耍我。
B 開什麼玩笑?誰有空耍你啊?你們兩個一個比我早來,一個比我晚來,一個是白癡,一個是花癡,哪來這麼多巧合把我夾在中間?一進門就擠眉弄眼打情罵俏,什麼爛台詞啊,看了連我都想跳樓了... 還有啊,(對A) 演員有什麼了不起,我戲演得爛關你屁事。
(音效:雷聲)
A 好端端的打什麼雷啊?這音效也太賤了... 好啦,算我怕妳,或許這真是他們故意安排的,否則我怎麼會這麼倒楣,同時被妳們兩個瘋婆子夾在中間... (對B) 怎樣?獅子座的女人很會說話嘛,既然說了這麼多,不如說個痛快,妳到底想怎樣?
C 我想尿尿。
A 妳閉嘴。
B 我想... 我想除非我們有勇氣... 說出...
A 說... 說出什麼?
B 安娜,說說妳之前幹了什麼壞事?為什麼他們會把妳送來這裡?
A 哇,真心話大冒險。好極了,我這輩子坦蕩蕩,沒什麼好怕的。(對C) 來,妳先說,我早就懷疑妳了,為什麼他們對妳這麼好,不但沒給妳戴頭套,還讓妳帶行李,而且裡面還有巧克力。
C 我不知道啊,會不會是弄錯了... 您想每天有多少人"不在場",他們成千上萬來這報到,你知道的,那些接待人員通常智商都不太高,又只拿22k,誰願意好好做事呢。排隊的人這麼多,當然會出錯,他們既然把我弄錯了,就有可能把您也弄錯,那凱特小姐也一樣... 所以,我想我們會湊在一起完全是因為一場"美麗的錯誤"。
A 美麗的錯誤?
B 妳想說的就是這些?
C 您還要我說什麼呢?他們什麼都沒告訴我呀... 昨天下午我翹課在家睡午覺,夢見自己走進一條長長的走廊,好像永遠走不完。我從夢中驚醒,覺得有點無聊,突然有個念頭想出去看看外面自由的世界,於是就打包行李離家出走。我在7-11買了一盒巧克力,停在十字路口斑馬線,正準備過馬路,誰知道一輛小黃打左轉燈卻突然右轉,就把我撞倒了... 我這樣做錯了嗎?
A 從戲劇的角度看來大致沒錯,看看外面自由的世界是要付出代價的,有人因此責備過妳嗎?
C 先生,如果是您這麼做,你想會有人責備您嗎?
A 還說呢,倒楣就倒楣在這... (對觀眾) 我可不像她,我... 我從小就是模範生,老師口中的好榜樣,既不翹課也不睡午覺... 天啊,我一輩子用功讀書積極向上,一心追求永恆的美與崇高,相信好心有好報... 我奉公守法,默默行善,憂國憂民,而且還很有禮貌... 我認真工作,努力配合政府的文創政策,為藝術犧牲奉獻... 誰知道... 誰知道他媽的老天不長眼,就這樣莫名其妙挨了四槍,虧我我每年都按時交稅,還經常去教會奉獻,偶爾還出錢贊助公益活動... 去年我還獲頒優良教師... 難道我也錯了嗎?
B 那你老婆呢?
A 什麼?
B 算了,當我沒問。女人不是供品,那些被稱為"妻子"的女人不應指望被施捨。
A 我老婆... 她... 她很崇拜我的... 她當時會嫁給我,就是因為看上我的才華。我用藝術對抗人生的虛假,撫平人世間的創傷... 唉呀,我說的是那種... 那種... 被男人稱為"愛"的東西,妳們女人是不會懂的。
C 就算我們女人不懂,您也不必這麼內疚吧,親愛的楚先生。
B 好,好啊,說得真好... (對觀眾) 大家都看見了,一個是追求自由的新時代女性,一個是堅持理想又愛老婆的藝術家,大家都是聖人... 少裝啦,現在是怎樣,你們這齣爛戲在演給誰看。醒醒吧,大家都是自己人。
A C 誰跟妳是自己人?
B 安娜小姐,他們不會沒事把人關在這裡的,我們現在是在地獄,我們都是身在地獄的罪人,當我們在外面自由呼吸的時候,有些人到死還在受苦,我們不但不知道,還自以為是,甚至還以此為樂,現在我們得為此付出代價了。
A 我反對。
B 反對無效。
A 人活著要有理想,要勇敢追求真理,所有偉人傳記都是這麼說的,還說什麼"生活的目的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妳活了這把年紀總會寫作文吧。
B 真理當然只能被寫成作文,你活了這把年紀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別忘了那些被你稱為虛假的東西都是真的,它們活生生向你展現存在的本質,是你自己不敢面對,口口聲聲用藝術之名追求真理,其實是假真理之名逃避自由... 否則你說,看看外面自由的世界為什麼要付出代價?
A 那應該是意外吧,人走在路上難免會碰到一些左右不分的駕駛。從戲劇的角度而言,這就叫"戲感"。
B 戲感?哈,你可背得真熟,可惜真理不是劇本,不是照著唸就可以演出。
A 不然咧?人活著已經夠辛苦了。大家都是辛苦耕種的人,藝術家努力為理想打拼有什麼不對?無論如何,我相信正直的人有福了,他的努力終將獲得回報。
B 回報個屁。人活在世界上誰不辛苦?誰沒有理想?至於這個理想正不正直就不知道了。大家都是混口飯吃,沒有誰的希望比較偉大,也沒有誰的理想比較高尚... 怎麼?追求真理的人很了不起嗎?藝術家很偉大嗎?你不是人啊?不用養家活口啊?好意思說"為藝術犧牲奉獻",誰稀罕啊?一群沽名釣譽自私自利的膽小鬼,頂著藝術家的光環招搖撞騙,都幾十歲的人了還搞什麼小劇場,(指觀眾) 你以為他們聽得懂我們在說什麼嗎?
C 是啊,別說他們了,連我都聽不懂你們兩個神經病在說什麼... 我才是最無辜的。
B 親愛的小姐,世上有這麼多虛假的東西,就是沒有"無辜"這兩個字。你用什麼心機對待別人,終究會落在自己頭上。邪惡的念頭藏在說不出口的嘴邊,替自私的行徑戴上皇冠。那些高喊自由的人迫害自由,他們踩著異教徒的屍體收割成果,那些高喊平等的人迫害平等,他們舒舒服服過著高人一等的生活。你以為自己是無辜的受害者,全世界都對不起你,別傻了,上帝已經死了,沒有人可以為妳的愚蠢負責。
C (對觀眾) 天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他們要這樣嚇我... 我知道我笨,一輩子迷迷糊糊,連大專英檢都考不過... 我沒有主見,聽不懂你們所說的那種獨立思考,也講不出個大道理,可是這就是我現在真實所感受到的啊,難道愚蠢是一種罪?
A 人活著哪有這麼簡單?你沒聽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句話嗎?就是要你活出真正的自己,一輩子不停想事情,想天想地想前想後,想到地老天荒頭破血流,想想自己心中的別人,想想別人心中的自己,想想自己心中那個別人心中的自己,想想別人心中那個自己心中的別人... 總之,妳自己笨就算了,但人活在世界上,你恐怕連愚蠢的自由都沒有,這就叫做"平庸的邪惡"。
B 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你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嗎?你能控制思想讓自己不害怕嗎?... 笑死人了,平庸的邪惡... 事情不是沒發生,只是沒發生在你頭上,大難臨頭,你能怪罪那最後一根稻草嗎?一群噁心的菁英份子,自命清高又膽小如鼠,這麼喜歡想東想西,怎麼不想想自己到底幹了什麼壞事?
C 就是啊,什麼叫"活出真正的自己"?我就是我呀... 好啦,我既不勇敢又不追求真理,我的世界只有十五分鐘,那又怎樣?... 我從不在乎什麼狗屁自由,只關心一些你們覺得可笑的事,但我活得很開心,這樣不行嗎?我懶惰,貪吃又貪睡,只喜歡跟朋友在一起,雖然我知道自己只是個跟屁蟲... 我... 我從來不買樂透卻傻呼呼期待開獎,我替他們高興,自己卻沒有勇氣認真談一場戀愛,我... 好啦,我從小就喜歡穿女生的衣服... 這樣不行嗎?... 哇... (激動脫下假髮)
B 別裝了,你們都一樣,這招是沒有用的,這世界什麼人都缺,就是不缺演員... 自欺欺人的膽小鬼,傲慢、縱慾、貪吃、忌妒、憤怒、懶惰、貪婪,那些矛盾又邪惡的念頭在腦中揮之不去,又甘之如飴,別忘了我們現在是在地獄,我們都是身在地獄的鬼魂... 哈哈哈... 叮咚叮咚叮咚, 哈哈哈... 下地獄,下地獄,大家都要下地獄... 哈哈
C 啊...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你們兩個離我遠一點... 我什麼都不知道...
A 妳們兩個閉嘴... 天啊,這就是地獄,一群見不得人的瘋子互揭瘡疤的地方,這裡不需要上刀山下油鍋,也不需要劊子手,因為... 啊,我懂了,原來他們把我們關在一起,就是要我們在這裡互相折磨自相殘殺,這就是他們的詭計... 哈哈哈... To be or not to be,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這是自由的代價,哈哈哈...
(音效:結婚進行曲)
(聖誕燈亮起)
B C Yeah... (起身雀躍,拍手,擊掌,擁抱,互道恭喜)... Happy New Year... Happy Birthday...
(三人相互擁抱,向A恭喜握手。燈光閃爍)
(crew拉出彩帶)
(A如獲獎般,靦腆害羞,向觀眾答謝)
(有人上台獻花)
(A拿起桌上十字架,喜極而泣,向觀眾招手)
A (上台致詞狀) 謝謝,謝謝... 天啊... 人生真是處處充滿意外,怎麼又突然變成這個樣子,讓人不知所措... 謝謝,我沒想到會得獎,這是演員最高的榮耀... 謝謝,謝謝,我要感謝我爸媽,他們在三十二年前努力生下我,讓我體會生命的奧妙。我還要感謝這三十二年來一路相隨的導演,在他的細心指導下,我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方向,從今以後我將繼續努力,謝謝大家,謝謝... Yes... I do.
(音效上揚。B C 相擁感動而泣。 持續一陣)
(燈光閃爍,音效與燈光突然熄滅,三人同聲:"啊",只留下聖誕燈閃爍)
(場靜片刻)
(音效:時鐘滴答聲與垃圾車聲)
第五幕 【暗場】
B 幾點了?
C 大概九點二十吧,該倒垃圾了。 (現場時間)
B 我好想死喔。
C 可是我們已經死了。
B 是嗎?我怎麼覺得自己從未活過... 黑夜的星空依舊燦爛,照著劇場的角落,那些張先生、王小姐和李太太們,他們坐在自己專屬的位子,睜大眼睛看著我,而我眼前卻一面漆黑...
C 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你想走,但你又想留下,但你又想走...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選擇自由或逃避自由,或選擇逃避自由,只覺得當我說出"我"這個字的時候,似乎有些空洞。我被遺忘了,因此無法好好感覺自己,殘留在我身上的就只剩下那種... (打一個大哈欠) 被稱為"存在"的東西... 這是我現在所想到的。
A (拿著蠟燭走出來,對觀眾) 我是一名演員... 不,應該說我正扮演一個被稱為"演員"的角色,他叫楚門。這當然是個虛構的名字,但此時我竟覺得它比陳嘉暐還要真實。
B 捨不得、拿不起、放不下,我一直以為可以用意識決定行動,但我的意識好像永遠夾在兩道牆壁之間...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A 很明顯,這裡發生了一些事,一些無法確定的事,我覺得站在這裡有點尷尬... 不過還好,我的台詞告訴我:"放心,沒事的,剛才那陣混亂只是一場虛驚,戲還沒結束呢"... 就是這樣,日子終將繼續,這是我現在所想到的。
C 當你生活時,其實什麼事也沒發生,環境變化著,人來來去去,如此而已,只有一堆數字和一堆加法。偶爾你會停下來做個小結,莫名其妙掰起手指,聽見自己說:
B 天啊,我們已經在一起七年了。
A 接著是一陣安靜,然後突然張開眼,一長串的數字又開始: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四月、五月、六月、2007、2008、2014,而且很快就會變成2015。
B 生活是一回事,但要把那種被稱為"生活"的東西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這是我現在所想到的。
(黑暗中,T撐拐杖拿手電筒從觀眾席進場。站在沉思者附近,手電筒燈光搖曳)
T (對觀眾) 作為一個沒名沒姓的警衛,我就是他們所說的"智商不太高又只拿22k"的那種。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湊在一起,劇本裡沒交代,這不關我的事。我只知道這種爭吵早就被遺忘了,但又似曾相識... 唉呀,反正這年頭不管是死人還是活人,大家都很不爽... 你們看我幹嘛? 這才不是我現在想到的,這是他媽的劇本裡寫的,而且下一句是...
A 總之,我只是想活得像自己一點,沒想到我自己就是這副德性。
T 叮咚叮咚。
C 劉孔殷當然也是個虛構的名字,只有在虛構的世界中,她才會被說是沒頭沒腦的小笨蛋。虛構的世界自成一片天地,讓人覺得活在謊言裡比較容易...
T 劉-孔-殷?天啊,她竟然也來了... (走近C,臉靠近,突然大叫) 少裝文青了,安娜小姐,別以為換了髮型我就看不出來,妳化成灰我都認得。 (拍手兩聲,燈亮)
A 哈,你終於來了,你不是說這是我房間嗎?怎麼又多了兩個女人。
B 哈,你終於來了,你不是說這是我房間嗎?怎麼又多了兩個男人。
C 哈,你... 又是誰?... 為什麼連我也一起關進來?
T 誰要關妳啊?安娜小姐,是妳自作聰明自己跑進來的,還搞得外面天下大亂,現在連號碼排都別抽了,乾脆打一架算了... 走吧... 回到妳來的地方去。
C 我來的地方?... (深情唱出橄欖樹:"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T 好啦,根本沒有人問妳從哪裡來,他們只在乎妳要去哪裡... 妳來的地方就是妳要去地方,快走啦,我等一下還有事,妳以為22k這麼好賺。 (兩人走進後台)
第六幕
A (指著小便斗) 做得還真像,看了連我都想尿尿... 妳笑什麼?
B 孔殷反串女人還真漂亮,看了連我都忌妒了。
A 想不到真是個意外,幸虧已經到了最後一幕,快累死我了。
B 是啊,長途旅行的確蠻累的... 那我呢?
A 什麼?
B 我真的演得很爛嗎?
A 少來了,劇本裡沒有這句。
B 那我就放心了... 對了,到底是誰開了那四槍?
A 我也很想知道,可是劇本沒交代。
B 後來呢?
A 什麼後來? (拿起鈴鐺隨意搖一搖)
B 你中槍倒地之後,那齣戲後來怎麼辦?
A 不知道,我已經死了... 我躺在太平間,努力把我這一生弄得清清楚楚,但感覺輕飄飄的,彷彿變成另外一個人。
B 另外一個人?... 誰啊?
A 不知道,我自己也在找... 唉呀,你放心,舞台上是沒有人不能被取代的... 對了,你可以很快把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幾個字倒過來唸一遍嗎?
B 茶醋醬鹽油米柴。
A 厲害... 妳聽過嗎?據說有一種鳥天生沒有腳,從一出生就必須不停地飛。牠們飛過高山原野,也飛過都市...
(後台傳來一陣騷動,撞門,東西打翻,四聲槍響,C尖叫,花瓶打破)
他們必須一直飛一直飛,不是因為牠們喜歡看風景,而是因為牠們停不下來... 事情就是這樣,牠們必須在空中飄盪,忍受烈日風霜,在空中爭奪、覓食、尋歡、交配,直到精疲力盡。牠們這輩子第一次休息,就是找個好地方,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C與T再度出場,角色變動,C=T+,T=S)
(S:黃琦勝/沙特)
(T+:劉孔殷/警衛)
T+ 你確定是這裡嗎?
S 非常確定,我臨走的時候還看見過,一定是你們客人太多弄亂了。
T+ 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急?我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S 我跟但丁打賭的東西。
T+ 但丁?你跟隔壁那個糟老頭打賭?
S 是啊,他不是自稱很有學問嗎?什麼都知道啊,還很臭屁到處跟人家說他到過地獄... 我就不信... 所以我跟他打賭一個問題,看他知不知道答案。
T+ 什麼問題?
S 我問他 "La vie en rose" 是什麼意思?
T+ 什麼?
S "La vie en rose" ... (對觀眾) 怎麼樣?還可以吧。
T+ 這有什麼難,就是那首法文歌嘛,玫瑰人生呀。
S 呵呵,你當然覺得容易,那是現在啊,大哥,可是七百多年前還沒有法文這種語言,他連聽都沒聽過,怎麼會知道,哈哈... 叮咚叮咚...
T+ 沙特先生,你可真壞,欺負人嘛。
S 沒辦法,要欺負他太容易了,誰叫他比我早死。(看到烏克麗麗掛在牆上) 唉呀,找到了找到了,誰把你掛在牆上的... (拿起烏克麗麗,隨意撥兩下) 諾,他答不出來,願賭服輸,就把這個給我。哈哈...
(S拿起烏克麗麗,正準備離開,停頓,折返,走向前,對觀眾)
基本上,劇場的本質是很存在主義的。關於這點,那些劇場工作者始終搞不懂... 我所謂的劇場本質是一種... 關於時間的... 那種立體的,穿插的,回到原點又回到未來的... 總之啊,這就是存在,但卻也是最... 最...
T+ 荒謬嗎?
S 對... 也不對...
T+ 嗄?
S 傻孩子,荒謬只是一個自我安慰的說法... 你想啊,一件事如果能被具體說成荒謬,那還能算荒謬嗎?
T+ 說得也對... 既然這樣,沙特先生,您又為什麼會下地獄?
S 誰知道啊,也許是因為我寫了一個劇本... 開玩笑的啦...
T+ 可是,難道你一點都不害怕?
S 我當然害怕,可是... 人不是為了怕死而活,而是為了時時刻刻面對死亡而存在。
(音效:烏克麗麗,La Vie en Rose)
B 沙特先生,您的劇本不是這樣寫的,我才不是賣保險的。
S 這個劇本被改得亂七八糟,我也沒辦法。我的墓碑上寫著1905~1980,也就是說,我現在已經一百零九歲,而且已經死了三十多年... 反正我的工作已經結束,剩下的就交給導演吧。
(S轉身正要離開,看見小便斗,走向前解衣尿尿,隨音樂搖擺)
A 沙特先生...
S 啊,你要幹嘛?
A 沙特先生,您... 認得我嗎?
S 你神經病啊,怎麼不認得,你是陳嘉暐嘛。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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