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的老師告訴我:"藝術家的天職是為自己創造風格"... 當時聽不太懂,甚至還抱持某種鄙視,認為藝術是自由的,風格只是"為了形式而形式"的包裝。多年之後,這句話越來越清晰,日日夜夜如針尖般,逼視自己,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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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屬於自己的玩法…
其實,藝術作為一種神秘的驅動,真正的源頭正是來自"不自由"(如同把"世界"視為一個現成物),而創作的樂趣,正是在接受這個現況之後所產生的突破(企圖超越那個不自由的現成物,如"生活")。為了突破現況,藝術家為自己創造了行動的自由,通過"素材",展現各式各樣的嘗試... 換句話說,藝術因"限制"而存在,這是藝術的好玩之處,也是創作的必要自覺...
藝術存在就是人存在的彰顯,一種"我"的表態,這讓"藝術"只有在行動中才能獲取意義(一個動詞,甚至包括思考,如"觀念藝術")。所謂限制,必定是"做什麼的限制",如果什麼都不做,基本上是感覺不到限制的,而感覺不到限制的行為,嚴格說來也稱不上創作... 凡是"素材"必有限制。限制的形式很多,舉凡物質特性、時空、經費、環境等都是,但前提是"你要做什麼?"
藝術好比遊戲,限制如同遊戲規則,對創作者(或遊戲者)而言,"限制"的意義是"發現極限",進而竭盡所能"尋求突破"(這是"遊戲"的好玩之處,必須遵守規則)... 有人說:"找到了限制,就找到了自由",意思是:找到一種屬於自己的"玩法",這就是風格,也是創作者一輩子孤獨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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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曾經有個老導演說:是什麼樣的人,就會拍什麼樣的電影...
也許我可以再加上幾句:是什麼樣的人,就會看什麼樣的電影、讀什麼樣的書、關心什麼樣的問題、捍衛什麼樣的價值、在乎什麼樣的關係、畫什麼樣的畫、聽什麼樣的音樂、想什麼樣的事情、寫什麼樣的文章... 因為"存在"就是一種風格... 這不是宿命主義的消極論調,而是某種積極意識:意識到自己獨特的存在。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老子很清楚自己就是喜歡這一味"...
風格的對象是作品,但風格的主角卻是"我"... 其實,"風格"對觀眾(或任何他者)的意義不大,因為所有能說出口的現象都可以用"風格"之名加以詮釋,哪怕連"沒有風格",也是一種風格。但對創作者而言,"風格"卻像一面鏡子,時時刻刻耳提面命,逼視自己必須逼視自己...
就這樣,作品誕生於自由與不自由的稜線,在限制與突破之間,為自己找到一個獨一無二的位子... 就這樣,藝術家用作品認識自己,用風格檢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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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Why me?
作為一種創作手法,風格(這個詞彙)的存在是為了"辨識",不是為了給別人去事後詮釋的辨識,而是為了給自己創造差異,一種"為什麼是我"的必要... 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老天既然讓事情落在我頭上,那,應該和落在別人頭上不一樣,吧?
大家都有相機,為什麼"我"要拍?、大家都會拿筆,為什麼"我"要畫?、大家都認得字,為什麼"我"要寫?、大家都在彈這首曲子,為什麼"我"要彈?、大家都會說故事,為什麼"我"要當導演?、大家都看過這齣戲,為什麼"我"要再做一次?、大家都會唸台詞,為什麼"我"要演?、大家都是老師,為什麼"我"要教?... 我必須認真回答這個問題:"為什麼是我做這件事?",而既然要做,"我",又要拍什麼?畫什麼?寫什麼?彈什麼?導什麼?做什麼?演什麼?教什麼?
貝聿銘曾用 Statement 這個字回顧當年所設計的(香港)中國銀行:大家都會蓋高層建築,但卻很少人願意回答"I am tall, because..."。這不是比高的問題,而是"非我不可"的創作理念:"因為是我,我決定要讓這棟房子如寶劍般插在這裡,如同一個標章(signature)"...
其實,對活的人來說,"不要活"是最自由的,既不需要風格,也沒有限制... 但人總是活著...
也許吧,是這個證明自己的"標章(簽名)"讓風格二字變得沉重,讓"我存在"變得嚴肅,但卻也讓創作變得更迷人,值得一輩子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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