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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故事都有開頭,至於結尾則未必,不是不想寫或還沒想到,也許是沒有或根本不需要...

...

"故事的開頭得從現在說起"...

這句話意味著我又坐在這裡喝咖啡,凌亂的筆跡與身後那桌自稱"姊姊"的女人們連成一氣,她們總是有辦法適時且快速說出自己的老公最近便秘、老二偏食、投保醫療保險的秘訣與蘋果究竟該如何保存等問題... 我翻閱昨天的筆記:"穿無袖上衣的男子終於決定要喝什麼了,這種猶豫與他手臂上的刺青並不協調,尤其只是點一杯熱拿鐵"。有一天下午我用藍色的筆寫下:"颱風天給人一種被迫的慵懶,外出的人似乎只是被迫不甘願待在家裡,待在家裡的人又似乎只是被迫不甘願出門"。後面還有一句:"第六下了,戴眼鏡的阿伯急著踩摩托車,他或許想趁大雨之前,把自己從第一種人變成第二種人"。急促的字跡彷彿在替他加油:"終於發動了"。讀完我竟鬆了一口氣。

姊姊們繼續說話,但話題變成兩兩交錯,"她們至少有四個人"。我當時並沒有寫下這句,只是一種推論,"通常這個時候不會出現這麼龐大的組合",於是我決定將她們的聚會定義為"姊妹掏的集體休假",感覺內心一陣微笑,"她們一定難得湊在一起"。我聽到有人說要拿出蛋糕,一陣椅子搬動,之後,四人同時說話的聲音漸漸變弱,混合著車聲成為背景...

...

其實這句話我已經寫了三個禮拜,筆記裡從興奮、沮喪,漸漸轉為納悶與好奇的字跡可以作證。這當然不是第一次,夢中出現的句子在清醒的時候更具殺傷力。於是我又坐在電腦前,翻著筆記,透過鍵盤,試圖重建那個記憶中的特定時空,把玩某種文字趣味,一種企圖,關於寫作... 我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畢竟這些日子的"現在"都卡在同一個地方,但今天感覺還好,至少目前如此,也許可以突破,希望能順利寫完(或打完)這篇。

"事情是這樣的"。我決定在鍵盤上用引號加上這幾個字,為了讓故事的開頭順利,必須給"現在"一個交代,至少是落下第一個字或第一句話的地盤。然而夢中的詛咒瞬間應驗,一場不是意外的意外就此誕生,文字與敘事從"現在"開始對立,糾纏不清自相矛盾,一個是手寫當下的直觀,一個是鍵盤當下的結構。一個來自感覺,一個來自概念... 原來這就是寫作的元凶,這三個禮拜讓我搞不定的東西。筆記與鍵盤之間上演一齣活生生的現在悲劇,而且贏的永遠是輸家。"雖不知道要投降到什麼程度,至少必須另闢戰場",我聽見自己說。也許必須承認,當手寫變成鍵盤的謄寫,感覺就輸給了概念(後來,用景穎的話說是"想法")。其實括號這句是多餘的,甚至就連後面這句也是多餘的。我又陷入敘事的陷阱,只好盡量讓文字取得主導,希望不要輸太多。"我在感覺與概念的邊緣行走,試圖在感覺變成概念之前,寫下這些文字"。嘆一口氣,心想:"盡量囉"。

...

印象中,當時那些姊姊們還在聊天。印象中,當時我已經不在乎她們說了什麼。印象中,當時正好有一位店員上來加水,我彷彿有所領悟,熄掉香菸拿出手機,看到景穎在臉書po的新文章:"人,不是一個想法",當場震驚大笑,速回:"這就是我最近在想的事"... 印象中,我匆匆下樓離開,火速回家打開電腦,當時的"現在"延續到此刻的"現在"。於是,就是現在,當發現連晚餐都還沒煮的時候,我想今天應該可以寫完這篇。

"文字在我身上流動,或快或慢,我不使它固定,而是聽之任之。在大多數情況下,我的思想模糊不清,因為它尚未被文字拴住"。我一字一句重新閱讀沙特的"嘔吐",實在不知道他這本書是怎麼寫的,那些歷時又共時的迷人交錯、敘事與描述的巧妙共存,竟來自那個沒有電腦的年代...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突然想到那場'姊妹掏的集體休假'應該結束了。不知道她們是什麼時候走的,希望她們各自平安回家,希望她們相約再次碰面,希望有人的老公不再便秘,有人的小孩不再偏食。雖然我從未轉頭親眼看見她們,但感謝這群姊姊,讓我可以寫完這篇,如果沒有意外,也許這輩子僅此一次,擦身而過。儘管我也不可能知道究竟擦身而過的是誰。

...

我試著從文字掙脫,似乎又試著回到文字,感覺有點輕鬆,今晚應該可以安心睡覺...

我不知道故事的開頭結束了沒,但現在我決定去煮飯。今晚要做芹菜肉絲炒豆干。關機前翻到一頁筆記:這當然不是秘密,但當發現這種眉角是屬於"我"的時候,一切剩餘的時間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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