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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藝術是一件需要被創造出來的事,如同西諺所說 One does not learn to make art. One creates it. 不可諱言在所有的學科教育中,藝術教育將是最困難與矛盾的,因為老師要教的「東西」與學生要學的「東西」尚未具體存在,而是等著被彼此創造出來...這不僅顛覆了傳統認知中的教育威權與學習意義,也是後現代教育哲學在態度上的轉向,更是藝術作為一個教育議題的獨特魅力所在,小則考驗傳統以知識傳遞為主的教育制度及教育方法,大則考驗藝術在個人與社會之間的教育價值判斷,既挑戰教育做為一種馴化及再製機器的傳承任務,甚至可藉以檢驗藝術作為一種人文指標的真正意涵。

 

換言之,藝術對人的影響本身就是一種教育形態,讓人在領悟中體驗自身,藝術教育的創造特質如同藝術本身,讓我們在不斷超越中為自己樹立新的學習典範。但不可諱言,我們的藝術教育在缺乏人文意識的基礎下長久受到漠視,並在時代發展的趨勢中陷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安逸困境,既無法突破傳統的教育形式(或分類)以捍衛傳統本身,又無法在社會快速變遷中替自己找到新的角色定位,影響所及不僅在於藝術教育的客觀內容受到侷限,對於藝術源自於創造的自覺體認更因教育的形式規範而日漸窄化。雖然科技進步讓藝術教育在社會期待下呈現不同的衍生面貌,但其功能導向的教育任務又讓藝術的創造特質淪為文化消費下的後設工具,無法在批判中為自己創造更新的人文意識。這些過與不及的藝術教育現象使得原本應該被期待主動扮演人文推手的藝術教育顯得被動,無法發揮具體前瞻的開創作用。

 

不論就傳統以素材及形態分類的藝術(創作)相關科系或以具體功能導向的設計相關科系而言,上述這些藝術教育本質上的被動現象多少都暴露出我們長期忽略人文主體的自覺窘境,而企圖以一種「堆砌」或「配合」的手段來重建自己(藝術教育本身)在人群中的信心,導致教育的再生產作用不僅發生在學習內容上,更展現在教育本身之中,形成一種複製的複製現象[1],無法讓自己從創造思維中獲得更源頭的反思性(reflexivity)突破。這點看在藝術教育工作者眼中實為遺憾,因為藝術的創造特質不但未因藝術教育而彰顯,反倒因藝術教育而消耗,淪為工具擬真的再製符號,而讓我們真正喪失的並非藝術學理知識累積的多寡,而是主動批判的原創精神,而這正是我們所極力追求的人文素養所賴以維繫的根基。

 

藝術教育的態度決定了藝術教育的內容,也決定了藝術教育的高度。傳統二元認識的教育規範讓藝術在教育中被視為學習的「對象」而非體現創意的介面,這讓藝術陷入二元對立的學習窘境。雖然教育乃社會機制下的產物,無法以個案論斷全貌,但藝術教育依其獨特的屬性卻可在「學習」與「創造」之間搭起人文自覺重建的合法橋樑,而這正是所有教育問題的共同癥結,也是藝術教育在面對社會轉型時所應有的自許。換言之,當藝術教育的目的由「藝術的學習」轉向為「創造(力)的開發」時,藝術教育就在規範中為自己創造了新的時代意義,並可藉此展開創造未知的時代任務。這是本文書寫的首要動機,企圖在科技與物資文明發達的時代中,讓藝術教育回歸創造的意涵,並透過存有美學的反思基礎,探討體現(embody)的創造學習意義與藝術教育方法應用。

  

嚴格說來,如果藝術是個人意志的極致展現(尼采所說的“The will to power as art.”[1]),是一件關於創造存在感與提昇個人審美經驗的事,把「藝術」與「教育」這兩個詞彙放在一起是矛盾的,矛盾之處在於個人經驗如何在教育的馴化機制中被合法傳授?而所謂「美感」又如何能不透過教育的強勢影響藉以植入自由意志下的個人經驗?從古早的拜師學藝到現今的機構化(institutionalized)格式教學;從單純的個人實踐或怡情養性到背負社會使命甚至文化責任,藝術這項原本來自美感體會與創造的個人事件,在功能及實用價值導向下成為公眾議題,而藝術教育伴隨時代變遷與科技發展也面臨著不同面向的挑戰,這不僅是藝術教育表象功能效益的問題探討,而是來自更深沉的人文覺醒以及藝術教育在創造面向的哲學反思。

 

雖然究竟我們需要什麼樣的藝術教育?」或者「學院藝術教育究竟該培養什麼樣的學生?」至今尚無定論,但若將藝術教育回歸到藝術範疇,將藝術視為通往「再現體現經驗與創意開發」的練習平台,如同波蘭劇場導演葛羅托斯基(Grotowski)所說「藝乘(Art as vehicle)[2]」的概念,藝術教育則可在人文意識與社會功能期待之間取得平衡,因為不論來自任何一方的期待,人的創造力培養始於是所有教育的共通目標。換言之,如果藝術源自於人的創造,藝術教育應回歸到以人為本的創造()養成為目的,而藝術教育將因此成為一個探索創意源頭的合法介面,這是藝術教育工作者在教育結構規範內所應產生的首要自覺。

 

 


[1] Nietzsche, Friedrich (1968), The Will to Power, trans. Walter Kaufmann and R. J. Hollingdale, Vintage. P. 419, 在《權力意志》第三部份中,尼采指出意志的極致展現如同藝術 (The Will to Power as Art)

[2] Barba, Eugenio ed.(2002), Towards A Poor Theatre – Jerzy Grotowski, Routledge Press, pp.16~17,同時參考鍾明德(2001), 神聖的藝術--葛羅托斯基的創作方法研究, 揚智出版社

 

 


[1] 如同「文化再生產的社會再生產功能」,Bourdieu, Pierre (1970), La Reproduction, 中譯本(2002), 再生產, 邢克超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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