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了七年多,歷經不同階段的體會,有些關於材料,有些關於顏色筆觸,有些則是姿態構圖,不亦樂乎... 最近畫了不少,漸漸發現,這些體會並非畫面上的滿足,而是來自一種"玩耍的自信",熟能生巧是也...

"從對象回到自身"... 這是一個深刻的覺察,我不太在乎"作品",而是好奇自己到底改變了什麼。

...

其實,從任何方面來說,我都很慶幸自己目前這個狀態... 感謝老天。

回想起來,從小我就不是一個"會畫畫"的人 (至少從未說過"我喜歡畫畫"),既不是美術班,也沒拜過師,甚至連"畫室"是什麼都沒聽過。親友中無人擅長此道,"藝術"更非我的升學想像。大學初戀迷上一位藝術學院主修油畫的女孩,驚艷讚嘆,奉為天人,雖然建築系也有製圖課,但多以功能為主,談不上"繪畫"...

工作三年決定出國,僥倖錄取芝加哥藝術學院,有點意外,也有點心虛,終於開始"正式"學習藝術。這是一所以現代藝術聞名的學校,強調藝術的前衛觀念與實驗,校風自由,我大開眼界... 這段學習是我的藝術啟蒙,雖然收穫滿滿,如今回想,卻似乎少了一份關於操作或"技藝"的磨練。

回國後投入教職,正逢文創產業興起,藝術作為一項"集體活動"的趨勢漸漸取代創作的本體關注,藝術淪為社會娛樂的工具,行銷主導製作,策展成為政治正確的文青王道,理念不再重要,"技藝"更乏人問津...  

...

說來慚愧,教了一輩子藝術,玩過各式各樣的"跨領域",卻不曾老老實實畫過一張畫... 這是一種歉疚。

也許是命運使然,該我的終究還是我的,或者,也許是年紀到了,"藝術"對我來說不再是張牙舞爪的標籤,或冥冥中有某種思念,想留住什麼,七年前某一個冬夜,我拿出那張放了很久卻一直沒動的10號畫布...

老實說我不記得為什麼會買的這個東西,只知道已經很久了,邊緣泛黃,沾滿灰塵,還有點變形,想必在之前生命中的某一刻,我曾有過想畫畫的念頭... 我問系上黃老師如何開始,他說:"買幾支筆,買幾條顏料,再買一瓶油,還有調色板,就可以畫了",臨走前他還補充一句:"全部加起來一千塊有找"... 

 

我這個人 7:我與繪畫

...

自從開始畫畫,我對書本上的理論更能體會,尤其是印象派之後的現代繪畫演變,彷彿更能理解為什麼有人會畫成這個樣子... 我喜歡大筆觸的色塊勝過精雕細琢,從寫實出發,也意外迷上肖像畫...

很奇怪,我不喜歡人,卻喜歡畫人。畫熟人與畫陌生人的狀態不同,而畫面中的"這張臉"與螢幕上的"那張臉",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也許這就是繪畫的距離感,熟人會越畫越陌生,陌生人又會越畫越熟悉。

對我而言,寫實不是目的,而是下筆的依據,為了表現筆觸與顏色的一種手段... 至少我目前是這樣想的。

幾年在三餘辦展,有觀眾說:"相機發明之前,人們用繪畫記錄人像,相機發明之後,許多人不敢照相,因為害怕靈魂被吸進去,你現在反過來做,把照片畫成肖像,好像又把靈魂吐出來"... 聽起來不錯,我不知道有沒有把別人的靈魂吐出來,只覺得畫面上的每一張臉,其實都是我自己...

...

從眼睛到手,再回到眼睛,又到手,繪畫是無聲的自我對話,這種平靜的節奏只有自己才能體會,我享受這個過程,卻不太在乎"作品"... 為了大量練習,我用最入門的筆,買打折的顏料,畫在各式各樣最便宜的材料上,挑戰重重卻趣味十足,因此在我看來,至少目前,所有"作品"都是習作... 

事實是,每張畫在停筆的時候都有滿意之處,但這種滿意通常到了隔天就會推翻,只好用下一張來彌補,而下一張停筆時又有新的滿意之處,隔天又再度推翻,只好再畫下下一張,而下下一張又會是類似情況... 就這樣,七年畫了三百多張,卻永遠在等待下一張。難怪有人說最好的永遠是下一張。

...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算不算一個"會畫畫"的人,卻敢說"我喜歡畫畫"...

感覺越來越自在,身心舒暢,隨處可畫,隨時可畫,任何工具都行,什麼顏色皆可,從哪開始也無所謂,信手拈來樂在其中... 七年來我每天都會畫幾筆,卻漸漸發現不同,以前每天畫的幾筆是大事,感覺很重,如今這幾筆卻是小事,很輕,甚至就連停下來光用眼睛看,也在畫...

也許這就是"玩耍的自信",熟能生巧是也... 感謝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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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張畫於 2019年2月24日,印象中是寒假,當天有學生來家裡拜年,我把紅沙發移靠牆邊...

有人說我總是把自己畫得眉頭深鎖... 也許這是一件好事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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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家附近空地的三棵大樹死了,它們從我搬來高雄的時候就在那,原本是汽車旅館的一部份,後來改成停車場的一部份,數十年屹立不搖,見證鐵路地下化,熬過颱風,挺過淹水,卻擋不住建商開發...

...

兩周前收到管委會通知,附近要蓋大樓,地上29層,地下6層... 我嘆一口氣:"終於,這塊空地沒了"...

一直惦記著這三棵大樹的命運,原本以為會移植他處,等新屋蓋好後再遷回,想不到下午去健身房的時候還在,回來時就倒地如此... 我走在它們周圍,不捨離去,彷彿進行某種悼念,想起剛搬來的時候附近很安靜,沒這麼多房子,偶爾還有火車經過... 我想起小黑在樹邊尿尿的模樣,想起之前曾有情侶在樹下吵架,想起這幾年的颱風和大雨,想起原本直挺挺的樹躺下竟有這麼大一片葉子...

 

事件128:悼樹    事件128:悼樹

事件128:悼樹    事件128:悼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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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經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彷彿三個巨人倒在地上...   

我不知道植物會不會投胎,希望它們下輩子還是當一棵樹,長在深山峽谷裡,至少,也許能活久一點...

阿門

 

事件128:悼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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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颱風不僅有生命,還有個性,尤其在被命名之後。有的命短,幾小時就死了,這個活比較久,在門口玩了四天,騙來史上最長颱風假,此時此刻終於叩門... 這個颱風值得紀念...

它叫山陀兒,一聽就像封神榜裡的屁孩,彎彎曲曲從菲律賓東北角出發,繞過西太平洋遠道而來,本以為會沿著花東海岸北上,卻急轉南下,遶過墾丁來到西岸,一路長大又長胖,在高屏外海虎視眈眈。

...

氣象報告說山陀兒因缺乏引導氣流,這幾天在海上原地滯留,只能"用自己的力量慢慢走"... 朋友說這是一個孤單的颱風,沒有後台撐腰,只好自立自強獨闖江湖,飄忽不定,現在終於決定落腳高雄。

風雨前的寧靜有點詭異,超市搶購一空,路上車輛稀少,KTV 人滿為患,大家口頭上不說,卻各有各的"颱風假"。有人嘲笑山陀兒在門口玩太久,能量消耗,自己活該,已轉為中颱,有人說山陀兒登陸不久就會受地形影響,魂飛魄散"死在路上"... 老實說我不希望它來,也不希望它死,最好是到別處去玩。

總是一種拉扯,颱風讓人變得渺小,卻讓大自然更靠近... 

...

自立自強的颱風果然厲害,山陀兒終於撒野了,彷彿要把一生的憤怒留在高雄...

 

螢幕擷取畫面 (145).png  事件127:山陀兒  事件127:山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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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過去了,現在風和日麗,大夥忙進忙出,打掃清潔... 總是這樣,颱風讓"日常生活"顯得脆弱。

這篇部落格從昨天寫到今天,中間歷經狂風暴雨,停電停水,斷網斷訊,路面積水,家電失靈,電梯故障... 今天早上 5:30 解除颱風警報,山陀兒突然在衛星雲圖上消失,羽化登仙是也...

https://youtube.com/shorts/jXUKXMx0Log?si=Hx502iUdelYuf4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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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遇過狀況最多的颱風,有點恐怖,幸好一一排除...

好一個山陀兒,玩完了就跑,留下一堆爛攤子,還有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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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的日子很重複,照顧家人/讀書/畫畫/思考/寫作,有人羨慕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其實這種自由是一種磨練... 事實上,正因為時間很多,又少了必要的社會關聯,我跟"自己"的關係很近,感覺近乎苛求,無處可逃,只好"扛"起自己,在享受自由的同時,努力活出一點有感覺的內容...

其實,自由是一種能力... 自由之道無他,"搞定自己"而已矣。

...

據說自由有兩種,一種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的自由,一種是不想做什麼就可以不做什麼的自由,前者來自意志,主動積極,後者來自恐懼,為了"免於被迫";前者是個體,後者是群體... 從小到大,人生大部分在處理第二種自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盧梭所言:"人生而自由,卻無時不在枷鎖中",意思是人本自由,卻逃不開社會契約的牽絆,於是有人因害怕失去而努力,因害怕得不到而打拼,或因怕死而活著... 

嚴格說來這兩種"自由"並無不同,都是選擇的結果,差別在於面對選擇的意識與承擔... 一種拉扯。

曾經以為努力爭取第二種自由就可以慢慢達到第一種自由,從此安享晚年"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好像沒這麼簡單,因為"想做的事"會隨著年紀改變,永遠無法預期。其實人總是在"做自己" (不同時間的自己),困難的是給時間一個好歸宿,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如同韓炳哲(時間的香氣)所說"時間的閉合"... 退休後日子漫長,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鏡中的"他者",每天都在沒事找事,選擇讀哪本書、畫哪張臉、想哪些事... 

...

也許必須承認,"有感覺"的日子雖然過癮,卻更像一種磨練。

這是個有趣的新體驗,需要更大的視野來消化。我不知道"意志"可以走多遠,也不知道"沒事找事"究竟是第一種自由,還是因害怕無聊的第二種自由,只是這種日子久了,竟有一種幸福的焦慮感... 事實是,退休後時間變多了,退休後的日子也變少了,多與少之間,每天都活在一個奇怪的"當下"...

 

我這個人 6:我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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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不論是自願或被迫,這輩子總是在不同年紀的不同情境,"磨練"我的自由,只是當時並不知道:念書如此,教書如此,轉系如此,改行如此,結婚如此,離婚如此,玩藝術如此,做劇團如此,離開台北如此,搬來高雄如此,畫畫如此,寫作如此,上班如此,退休如此,照顧家人如此,忙裡偷閒也如此... 其實,人在江湖是自由,身不由己也是自由,夾縫中求生存是自由,五斗米折腰也是自由...

沒枷鎖是自由,有枷鎖也是自由... 也許,最近要開始練習"無所事事"的自由,或,無聊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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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不易,"自由"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都有不同的課題。

蘇格拉底說"未經審視的生活不值得過",伍迪艾倫說"經過審視的生活實在太累",哈哈哈,兩人都對,只是因時因地,對在不同年紀... 人都是第一次"不知不覺"活到現在這個歲數,第一次"不知不覺"面對當下這個現況,第一次"不知不覺"想到現在正在想的事,甚至第一次"不知不覺"寫下這句話,無論是夢幻或救贖,自由的感覺只有自己才能承擔,只希望在不知不覺的日子裡,盡量活出一點"不知不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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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自畫像,2021年春天,退休前最後一個寒假,剛過完年沒多久,對著鏡子站在窗邊... 印象中畫了很久都不滿意,最後在一個明亮的早晨,空氣清新,溫度微涼,意外幾筆,搞定自己。

看著看著,覺得陌生,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猴腮雷,好一個"鏡中的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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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又重播了"回到未來"系列,這部四十年前的科幻片如今看來並不科幻,處處充滿"手工"的痕跡,卻讓我一看再看... 回味並非懷舊,而是發現新的體會,至少是一種對比,原來四十年前就有量子力學平行宇宙的概念,回到未來可以改變過去。看著看著,突然有另一種感慨:原來老電影這麼會說故事...  

回到未來(系列) Back To The Future, 1985(I), 1989(II), 1990(III)

導演:Robert Zemeckis 

演員:Michael J. Fox (as Marty),  Christopher Lloyd (as Dr. Br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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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老電影未必都是經典,但那些被稱為"經典"的老電影,必有經典之處。同樣的,重看老電影也非回顧,而是帶著歲月的全部,見證自己,見證時代,也見證自己與時代的關係。

看了好多遍,想了許多,關於時間,關於藝術,更多的是,關於"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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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圍繞一台由 DeLorean 跑車改裝的時光機,正如劇中布朗博士所說:"既然要把時光機裝在車上,何不弄得騷包一點?" (這句話深得我心)... 故事的"哏"很簡單,由時光機所引出的問題必須靠不同年代的時光機來解決,因此有了許多巧妙情節,合理順暢,兼顧科學/親情/愛情/友情/小孩/大人/好人/壞人...

已經忘了四十年前第一次看的感覺,想必也十分激動,只是如今再看,似乎多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不是電影,而像某種領悟... 或者說,四十年過去了,我好像可以用更多"東西"來看這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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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是許多人的科幻啟蒙,但用現在的眼光看來,這其實是一部很"土"的科幻片,"土"的不只是劇中有一個看起來隨時會接觸不良的真空管時光機,還有傳統寫實的平舖直述敘事,而是背後的"人味" (或溫度)... 片中沒有太多"為科幻而科幻"的酷炫噱頭,也沒有太多唬人的專業術語,只有"模擬科幻"的手工痕跡,以及一連串簡單直白的日常對話,而這,不知為何,似乎正是現代人漸漸失去的東西...

好比油墨印刷與雷射輸出... 也許這就是老式科幻片的機械美感 (而非現代冰冷的數位美感),試想在那個沒有電腦特效或動畫的年代,一群人老老實實突發奇想,老老實實做了一輛很土的車子,老老實實編一個很土的劇情,老老實實拍一部很土的電影,老老實實說一個很土的故事...

從手工到機械,從機械到數位,班雅明的"靈光"總是藏在前面,而且似乎是被後面那個比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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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自己的創作歷程,年輕時意氣風發,強調作品的形式與觀念,甚至鄙視技術,年紀大了才慢慢覺得,其實,老老實實拍一部劇情片才是最困難的... 曾幾何時,老老實實的"土"竟成為我嚮往未來的目標...

沒想到這部關於"未來"的電影,竟給我一種返璞歸真的啟示,如同"回歸"... 最近畫畫也有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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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未來(系列)"在當年是最前衛的科幻電影,勾畫出人們對未來的想像,如今這部片被放在"懷念經典"中卻另有一番風味,彷彿"從現在回看過去的未來"... 時間讓"前衛"有了不同面貌,"重播"讓這部片更有層次,甚至有一種反思的未來感 (如同劇中也有幾段關於"重播"的情節)。    

也許這正是量子世界的時間觀:過去/現在/未來並非線性,而是擠成一團,同時存在。

...

1991年,回到未來第三集剛拍完不久,如日中天的29歲主角 Michael J. Fox 確診罹患帕金森氏症,從此與疾病糾纏,至今超過三十年... 這個消息讓人惋惜,感嘆人生無常,但這又何嘗不是未來可能的一部分,而他努力對抗病魔,積極樂觀並影響世人,無形中也讓這部老電影有了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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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會怎樣,在前還是在後,只覺得"回到未來"這個片名,取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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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下了幾天雨,白天微熱,早晚微涼,晝夜之間多了一份溫差。白天空氣清新,路樹茂密,晚上行人稀少,街道安靜... 天下大勢擋不住季節變化,入秋之前,有一種準備換季的味道...

印象中,"換季"都是從一場雨開始的...

 

事件126: 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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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季節"是人與大自然最美的連結,不僅如此,就連"發現變化"都是一種幸福。這種幸福不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或"換季大拍賣"之類的滿足,純粹只是感受地球自轉之外的公轉,帶著偉大的23.5度斜角... 

當太陽從窗戶的一邊曬到另一邊,白天開始變短,日落開始提早... 我知道再過不久就要穿長袖了。

...

書上把一年分為春夏秋冬,我卻更喜歡四季之間的日子,有一種曖昧的活力,並非不冷不熱,而是又冷又熱,層次分明... 烈日下有暴雨,熱氣中有涼風,"最近天氣不穩定",換季是也,而且每天都不一樣...

嚴格說來,地球上的每一天都在換季,日照或長或短,潮汐或漲或退,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是23.5度的一部份,大自然的節奏無所不在... 於是,春夏之間有躁動,夏秋之間有冷卻,秋冬之間有回歸,周而復始。

...

春天是"備料"的季節,夏天是"熱賣"的季節,秋天是"收攤"的季節,冬天是"回家"的季節,遠遠看來,一年就這麼一回事... 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下午,冬天是晚上,秋天是黃昏,遠遠看來,一天也是這麼一回事...

春天像20歲,夏天像40歲,冬天像80歲,秋天像60歲... 遠遠看來,一輩子好像也是這麼一回事...

...

昨晚下了一場雨,涼意十足,出門散步,雨水打在身上,很真實... 快換季了吧...

 

事件126: 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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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讀到流淚,奇觀是也,只是,不知是年紀大了淚腺特別發達,還是金庸實在厲害... 不過,據說金庸在寫這套書的時候,也經常流淚,有人轉述他本人的說法:被自己所寫的文字感動...

...

三十多年前在芝加哥第一次讀"神鵰俠侶",中間偶爾在朋友家翻閱幾次,去年順著"射鵰英雄傳"讀了一遍,最近又單獨看了一遍... 這套書前後看了好幾遍,每次都跟第一次讀到一樣,新鮮,感動。

原本的印象並不深刻,因為它不像第一套"射鵰英雄傳"那麼武俠,也不像第三套"倚天屠龍記"那麼傳奇 (這三套合稱"射鵰三部曲"),卻像是一個人的傳記... 此人楊過,亂世中的遺腹子。楊過的父親(楊康)與郭靖曾是大宋父輩所指定的拜把兄弟,宋金交戰,楊康因戰亂意外被金國皇室收養,成為大宋的敵人,國仇家恨裡外不是人,終被郭靖所殺 (楊康是這三套書我最同情的角色)。楊過的母親早逝,從小被欺負,因緣際會練成絕世武功,本想找郭靖報殺父之仇,卻必須接受自己的父親是個"壞人";遇見小龍女,師徒愛情被世人排斥,飽受羞辱;意外斷臂,離群索居,不屑世俗禮教,耿直孤傲,與一隻醜雕為伴,苦等愛情十六年...

楊過背負著自己名字的原罪,活"在"自己的世界,也活"出"自己的世界,只因他必須孤獨...

...

倪匡說神鵰俠侶是一本"情書",我非常認同,但我感動的倒不是愛情,而是其他的...

(北丐)洪七公與(西毒)歐陽鋒相恨相殺了一輩子,老年又在山頂比武,最後兩人化解恩怨,相擁含笑而亡... 鐵掌裘千仞生平作惡多端,之後懺悔皈依佛門,努力壓抑自己的暴戾之氣,用鐵鍊綁住自己,臨終前拚了最後一口氣來到仇家面前,祈求獲得仇人的原諒...

...

武俠小說是一種情境,雖不曾真實遭遇,卻又似曾相識,關於江湖,關於人生,關於世界...

 

事件125:神鵰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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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說"人不是慢慢變老的,而是在一瞬間變老的",這句話大概只有自己才能體會,但重點不是"老",而是"自己"... 似乎,"老"與"不老"是兩個獨立判斷,互不隸屬,沒有過渡,一但開始懷疑,就跨過去了...

"一瞬間"果然厲害,前後劃分兩個世界... 原來,"老"不是慢慢長出來的,而是忽然"被發現"的。

...

我經常問人"xx歲"的感覺。從前有學生過生日,我問"23歲是什麼感覺?",好久不見的朋友碰面,我問"55歲是什麼感覺?",或,"47歲是什麼感覺?"... 這個問題有點好笑,卻很真實,也是我經常在想的事,並非追憶青春,而是好奇別人如何感受時間,如同我喜歡把自己抽離,用另一種視野看看"我(這件事)"。

...

關於"時間"的論述很多,但提到'時間的感覺"卻很少,隱晦又神秘,有人整天發呆但很平靜,有人忙進忙出卻感受時間流逝的不安,彷彿聽到時間呼嘯而過的聲音... 古人用"狀態改變"定義時間,現代人用"成效"來衡量時間,小孩的時間被用來"長大",大人的時間被用來"老練",成功人士把時間稱為金錢,過了某個年紀的時間又被叫做"餘生"... 這些客觀的說法都對,卻不能阻止我對時間感受的追問。

據說文明進步的動力,是來自人類對死亡的恐懼,所以才想方設法不斷改革創新,為了延長或留下什麼... 我曾納悶,既然時間在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為什麼大家對"時間的感覺"卻避而不談,後來慢慢理解,因為時間的感覺讓人不安,而且話題終究離不開"衰老",所以不是不說,是不想說,但這卻讓我更加好奇。

 

我這個人 5:我 62 歲

...

"老"是一個形容詞,用在自己身上卻像動詞,這個動詞與年紀或身體機能無關,倒像一種發現與判斷...

每個人"發現老"的路徑不同,這是我最感興趣的地方...

世代競爭激烈,許多年輕人喜歡說自己"老了",他們帶著驕傲或感概的語氣,說著讓人羨慕的話... 有一回我問同學如何發現自己"老了",回答千奇百怪,有人發現跟弟弟說話開始有代溝,有人看到爸媽長了白頭髮,有人驚覺自己對流行的東西不再感興趣,有人說自己以前很喜歡的一款橡皮擦現在停產了...

這些回答令人莞爾,卻都是真實的感受,藏著每個人說不出口的"感慨"。

...

回想自己,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老"這件事,印象中是50歲,來自一些奇怪的發現...

當發現自己喜歡的電影被歸類為"懷念經典",喜歡的藝人獲頒"終身成就獎";當湯姆漢克從"阿甘正傳"演到"薩利機長";當休格蘭從"新娘百分百"演到"走音天后";當梁朝偉從"阿飛正傳"演到"一代宗師"、金城武從小鮮肉變大叔... 金曲獎一個都不認識,常聽的歌就這麼幾首,或,當課堂上有人問"羅大佑是誰?"... 

有一天忽然發現路上行人大多比我年輕,臉書朋友只有少數比我年長,搭捷運有人讓座,超商店員叫我阿伯,還問我會不會操作ibon。有一回去買吉他弦,店員好心說"如果你兒子不會裝,再拿到店裡來換"...

一個好笑的比喻,我想起某種心態轉變… 50歲之前,鏡頭向前拍攝,移動中,zoom in,世界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50歲之後,鏡頭向後拍攝,移動中,zoom out,世界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50歲之前的我像車頭燈,橫衝直撞就怕撞到人;50歲之後的我像車尾燈,躲躲閃閃就怕被人撞到...

...

我不知道生命何時結束,也不知道62歲到底算不算老,但這個數字的確讓人討厭... 三年前我堅持要在59歲退休,為了"對抗"時間,如今看來,好像意義不大,只能說從退休到現在,地球又繞著太陽轉了3圈。

時間的確讓人無言,神秘又隱晦,只有自己知道,而且自己知道"只有自己知道",但,也許好玩就在這裡...

人都是第一次活到"現在"這個歲數,第一次面對現在這個"年紀",所有經驗都是新的,只好山不轉路轉,走一步算一步... 感謝老天讓我活到現在,此生無憾,62歲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看看以後還會怎樣囉... 

...

這張畫於2022年春,那天起床沒戴眼鏡,忽然看到一個老花遠視又散光的老頭,很快畫了二十分鐘。

不戴眼鏡的世界很有趣... 那年我 60 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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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David,時間過得真快,已經一年了... 昨晚去了鳳山,在我們曾去的那家拉麵店吃晚餐,店內裝潢依舊,廚師胖胖的側臉很像你。回家梳洗,打開電視,剛好播出李安的"飲食男女",想起我們之前聊過這部片的結尾,還有你學歸亞蕾用四川話說的"你這殺千刀的老朱",哈哈,真像...

很奇怪,平常過日子的時候,你都不存在,每當一想到你,你就出現了,聲音表情動作手勢,活靈活現,浮上心頭,彷彿不曾離去,只是一年過去了,大家都老了一歲,只有你不會。

...

今年夏天特別熱,這不是錯覺,許多人也這樣覺得,聽說台北還經常下雨,又悶又熱,如果你在,想必也不好受,腦中浮現你穿著日式道袍,綁一條毛巾在頭上,爬上爬下滿頭大汗的樣子... 小牧迪快一歲了,經常在臉書上亮相,越來越像你,上嘴唇翹翹的,眼睛長長的,一臉聰明像。很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你好久不在鳳山了,不知為何,總感覺你還在,這條路上一直有你的身影。

 

事件124:Dear David

...

我的日子照舊,"三頭馬車"不斷切換頻道,關注三個世界的不同事物,互相拉扯,也互相平衡,修行是也,幸好還有畫畫可以紓壓... 最近畫了不少,有一種入門的衝勁,卻更像某種強迫症,好像非得塗塗抹抹才安心,總覺得要讓自己做點什麼,才有活的感覺。也許這就是我對抗"日常生活"的法寶,哈哈。

你是"非典型"的虔誠基督徒,道行高深,我們經常聊一些宗教的事,我最近在思考"心經"裡的"五蘊皆空",很想聽聽你的看法... 我喜歡我們把宗教當成"神學"來討論,因此不涉入教派之爭,而是討論不同宗教如何看待生命(這件事)。最近有一種感覺,雖然人活著煩惱居多,但人生就是一場體驗,一切都值...

...

我經常夢到你,有時是一個身影,大多是你的聲音或一種感覺,但傷心已過,不帶任何情緒。

我經常在想,有你與沒你的日子有何區別,就好像世上有我與沒我有何不同,想想,其實都差不多,世界照常運行,拉麵店照開,"飲食男女"照播,該樂的樂,該亂的亂,唯一不同的,也許只是少了兩個抽煙斗的人在閒聊,一胖一瘦,一高一矮... 我最近在部落格新增一個專欄,寫寫"我這個人",順便回顧一些生命中的重要事件。這是我的小小世界,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也許我只是寫給自己,看看我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

一年過去了,世界好像變化很大,又好像沒變,只是大家口中不說,大家心裡卻都知道自己又老了一歲,而明年這個時候又會再老一歲。時間是把殺豬刀,幸好已與你無關... 科學家說"時間"其實並不存在,還說靈魂是"意識"的量子形態,聽起來很酷,不管那是什麼,凡糾纏就是有緣,那就繼續糾纏吧。

總覺得這是一種很特別的思念,若有似無,卻很真實,又更像一個遙遠的陪伴,讓人安心。

...

好啦,就這樣,你在天堂好好活著吧。

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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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我把我所有 CD 都轉成 mp3,存入隨身碟,放在車上,有古典有搖滾有中文有外文,隨機撥放。不同的行程伴隨不同心情,不同的路段搭配不同旋律,開車多了一份"意外"的趣味... 今晚去了一趟鳳山,回程的路上剛好聽到這首,雜亂的交通突然安靜下來,視線有些模糊... 

聽聽這首 Dan Fogelberg:Same Old Lang Syne (1980)

...

我很喜歡開車,享受一種操控中的移動視野,尤其加上音樂... 小小駕駛座就是我的全部,眼前的世界從遠到近,又遠,耳中的世界從近到遠,又近,互相交錯成片片段段的記憶,有一種"千山我獨行"的感覺。

隨機撥放有一種突然被音樂"cue"到的趣味,彷彿時空交錯,開車多了一份層次... 同樣一段路,聽到貝多芬與聽到羅大佑,會有不同的"開法"。同樣是 Eagles,在高速公路上聽就會比在市區道路聽更"鄉村"。塞車的時候聽到巴哈會有一種平靜的感覺,雨中開車適合聽鋼琴,晚上開車適合聽 Jazz...

記得有一次月圓夜,從南藝大開回高雄,經過國道三號月世界附近時剛好聽到 Queen 的波西米亞狂想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憤怒與吶喊,淚流滿面,天地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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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的音樂是個副詞,介入了這段旅程,只是,不知是音樂修飾了旅程,還是旅程修飾了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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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聽音樂了,這首四十多年前的老歌,歌詞簡單,在超市遇到舊情人... 我卻想到很多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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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 my old lover in the grocery store     我在雜貨店遇到舊情人
The snow was falling Christmas Eve     就在大雪紛飛的聖誕節前夕
I stole behind her in the frozen foods     我躲在冷凍食物區後方偷偷跟著她
And I touched her on the sleeve     我碰碰她的袖子
She didn't recognize the face at first     她第一眼並沒有認出
But then her eyes flew open wide     隨後她張著大眼望著我
She went to hug me and she spilled her purse     她跑過來抱我 皮包散落一地   
And we laughed until we cried.     我們都笑出了眼淚

We took her groceries to the checkout stand     我們一起將她買的東西拿去櫃檯
The food was totalled up and bagged     將食物結帳並裝入紙袋
We stood there lost in our embarrassment     我們失落站在櫃檯前 顯得有點尷尬
As the conversation dragged.     因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We went to have ourselves a drink or two     於是我們決定去喝兩杯
But couldn't find an open bar     但是附近並沒有小酒館
We bought a six-pack at the liquor store     我們買了半打啤酒
And we drank it in her car.     在她的車上喝

*We drank a toast to innocence     我們為過去的天真歲月乾一杯
We drank a toast to now     也為現在乾一杯
And tried to reach beyond the emptiness     我們試著找回並填補過去的空白
But neither one knew how.     但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做

She said she'd married her an architect     她說她後來嫁給一位建築師
Who kept her warm and safe and dry     給她一個溫暖安全的窩
She would have liked to say she loved the man     她多麼希望能說出她愛這個男人
But she didn't like to lie.     但她並不願說謊
I said the years had been a friend to her     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
And that her eyes were still as blue     因為她的眼睛依舊如此湛藍

But in those eyes I wasn't sure if I saw     但在這雙湛藍的雙眼背後
Doubt or gratitude.     我不敢確定我看到的是懷疑或感激

She said she saw me in the record stores     她說她在唱片行看到我的專輯
And that I must be doing well     我想大概我做得還不錯
I said the audience was heavenly     觀眾給我如天堂般的支持
But the traveling was hell.     但巡迴演唱卻如地獄般辛苦

We drank a toast to innocence     我們為過去的天真歲月又乾了一杯
We drank a toast to time     也為時間的流逝乾杯
Reliving in our eloquence     我們享受著過去的無話不談
Another 'auld lang syne'...     只是時光飛逝

The beer was empty and our tongues were tired     酒喝完了 我們也聊累了
And running out of things to say     到了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    
She gave a kiss to me as I got out     我下車時  她吻了我一下
And I watched her drive away.     就這樣 我看著她開車離開
Just for a moment I was back at school     那一瞬間我彷彿回到學生時代
And felt that old familiar pain     感受到那種似曾相識的痛
And as I turned to make my way back home     當我折返回到家裡時
The snow turned into rain     大雪已慢慢溶化成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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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能力不足,無法進入主流,還是個性孤僻,喜歡獨來獨往,或某種潛意識的對抗,為了保持距離... 回想人生經歷的許多場域,不論被迫或自願,最終,我總是不知不覺,待在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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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發現已經很久了,從學生時代的"分組作業"開始,最大的困擾並非作業本身,而是排解糾紛,小心拿捏"配合"的分寸,以免傷了同學感情... 轉系又轉校讓我在大學當了三次"新鮮人",明明最討厭被關注,卻經常陷入這類窘境,客客氣氣與人為善,卻不易融入... 工作後經常改行,雖然有趣,許多關係必須重新建立... 好不容易走上"藝術"一途,卻沒有特定主修,不曾拜師名門,只能在一堆"領域"中跨來跨去,美其名曰”跨領域”... 年輕時弄了個劇團,走的又是"實驗劇場",叛逆十足,注定進不了主流殿堂...

教書多年,卻總是在藝術科系教設計,在設計科系教藝術,開一些奇奇怪怪的選修課... 博士專攻藝術教育哲學,這是一門跨學科的人文研究,原本是同一件事,卻硬生生被"學術"拆成三塊,藝術系認為這是教育,教育系認為這是哲學,哲學系又說這是藝術... 終於有一次老天眷顧,通過層層關卡,獲聘國立名校專任,原本要去新竹,卻在最後一刻決定放棄,理由很荒謬:"因為我還是比較喜歡高雄"。曾有過留職停薪機會,卻選擇辭職,中斷資歷,只好重新累積;明明很早就可以當"教授",卻懶得申請,甘願以副教授退休。

生活中不乏類似處境,經常發現自己裡外不是人... 祖籍浙江,父親來自上海,說我是上海人,但我不會說上海話,說我是台灣人,又不太會說台語,於是,外省人說我是本省人,本省人又說我是外省人... 大學離家,在台中住了二十年,在高雄也住了二十年,但高雄人一直覺得我是台北人,台北人又說我像高雄人... 我相信科學,也鼓吹環保,但不知為何,擁核人士總認為我反核,反核人士又認為我擁核;我關心政治,沒有任何黨派,但藍的卻說我是綠的,綠的又說我是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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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總是(有意無意)讓自己陷入某種"邊緣狀態",(有意無意)扮演一個永遠站在對立面的"外人"...

回想起來,這輩子確實走了不少冤枉路,但有時又覺得,既然都走了這麼遠,不如再走遠一點...

 

我這個人 4:我享受一種邊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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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意識到自己的"邊緣情結",有一種荒謬的真實感,既矛盾又合理,既可悲又可笑,既愛又恨...

我曾懷疑自己能力不足才會待在邊緣,搞不定自己才無法被認同,只好"被迫"裡外不是人,但並非如此... 其實那些"有意無意"的感覺都是真的,那些一波三折的冤枉路也是真的,年輕時的焦慮並非來自不能配合,而是拒絕配合... 也許我打從心底就認為"世界"不應該這樣(被分類),一旦妥協,我就成了這套機制的共犯,裡外更不是人,那些自得其樂的小確幸也不是憤世嫉俗的自嘲,只是另一種"有意無意"的選擇。

回想起來,也許我一輩子疏離是因為我選擇"要"待在邊緣。"選擇"是因而不是果,帶著臨界的吶喊與憤怒,也許針對上帝,若有若無,似是而非,卻充滿力量... 我嚮往邊緣的不安,嚮往那種"不被關注"的自在,還有那種"很難被歸類"的驕傲,心中藏著一份"幸好沒有太多人懂"的秘密,品嘗"被誤解"的滋味,甚至享受一聲"懶得跟你解釋"的嘆息,安安靜靜在邊緣存在,也安安靜靜在邊緣耍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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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說我"反主流",其實不然,主流必須存在,好好在那待著,我只是很清楚,那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邊緣"是相對於"中心"而來的意識,有一種遠觀的特權,既不在裡面,也不在外面,既不是主流,也不是非主流,薄薄一層,而且只有薄博一層... 如果"邊緣"是離心力造成的,那麼,作為一個讓我永遠保持距離的遙望對象,多虧有這個中心,把我甩出去,我才能在邊緣畫出自己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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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苓曾寫過一本書"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描寫馬祖的東莒... 東莒是馬祖的離島,馬祖又是台灣的離島,台灣又是大陸板塊的離島,所以東莒是”離離離島”... 東莒的心情深得我心,感覺有一種笑傲江湖的豪氣...

也許"藝術"在我身上有另一層意義,因為人生的趣味永遠在邊緣的岔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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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畫於 2018年5月,標題為"問天"... 當時不知在想什麼,眼看十分憤怒,一臉"邊緣情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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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三年,我排除萬難,大部分時間在家畫畫。這是一個奢侈的體驗,甚至有點放縱,似乎我有意讓自己回到學生時代,補足某種缺憾... 臉書 po 出朋友現況,他們大多是以前的學生,來自不同時期的不同學校的不同科系。我看著這些臉孔,想起當年那段特定緣分,突然意識到,我曾是一個藝術老師...

老實說,我經常想不起自己退休前在做什麼,並非忘了職業,而是忘了教書的感覺... 印象中那是一種"活生生"的狀態,排除萬難,與其說傳道授業,不如說分享樂趣,在一個以"教育"為名的職場中,站上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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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don't learn to make art. We create it.",這是我當老師最喜歡的一句話。

一直很難向人解釋我到底在教什麼... 它是一門技術,但技術的運用必須隨著媒材而改變;它有一些"理論",但理論只是被歸納的歷史,終究沒什麼用;它被分類為特定領域,但這些分類卻限縮了"跨領域"的想像;它是一件好玩的事,但"好玩的事"通常進不了學術殿堂,只能在評鑑的時候拿出來秀一下,代表"本校跟上時代潮流"... 它曾被外行人說是風光的文創產業,可以賺大錢,但內行人都知道是胡說八道;它可以在得獎的時候被用來標榜"創意",或在出了名之後被吹捧為"天才",卻沒人在乎"它"究竟從何而來...

其實連我都很難跟自己解釋到底在教什麼,我只是在不同學校的不同科系開設一些課程,從視覺到音樂,從劇場到美學,通稱"藝術類",這個詞對我來說,代表"認真玩耍",一種"創造"的意念,do something ,或者更大來說,一種"活著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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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是個動詞,不是(累積)他人的知識,而是(創造)自己的經驗,而"創造經驗"始終來自本體的自我察覺... 嚴格說來,在所有教育中,藝術教育是最奇怪的,因為要教的與要學的東西尚未存在,既沒有"理論依據",也無法按圖施工,甚至連"知道太多"都是一種妨礙,只能戰戰兢兢走在一條尷尬的稜線上。

事實上,當藝術進入校園成為某個科系(或某一門課),藝術教育的結構性矛盾就開始了,一個是由上而下的規訓與指導,一個是由下而上的叛逆與超越,教育結構(本身)就已經內建了某種教學衝突,不只影響老師,更影響學生,讓人不知道藝術課程中的"好學生"定義為何,而所謂"好老師"又是什麼意思。

 

我這個人 3:我是一個藝術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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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這輩子連同兼課,我一共教過10所大學,15個不同科系,足矣... 希望沒有誤人太多...

熱情加上無知,最初那幾年當然是最過癮的。學校位於彰化八卦山邊,當時以工業設計聞名,後來成立"視覺傳達設計系",我有幸參與規劃,小小實現了我"跨領域藝術"的課程夢想... 既然藝術是動詞,"老師帶著學生一起冒險"便不是口號,我笑稱最初幾屆是我的"作品",他們不僅在校內玩得過癮,也在校外參與我的劇團,不亦樂乎。如今這些"作品"成家立業,連他們的小孩都念了大學,也是另一種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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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以為我當老師是在培養"藝術家",這是天大的誤解,還曾有學生因"改行"對我抱歉,深怕"辜負我的期待",我受寵若驚,但並非如此... 這是台灣長久以來"學以致用"的迷思,以為學了什麼就必須靠那行吃飯,否則就是浪費,但藝術教育不是職業訓練,是"人"的培養,而非"工具"的培養,大可不必自我設限。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在意學生畢業後是否投入相關產業,那是他們自己的事,開心就好,一個喜歡攝影的人當然可以選擇去賣房子,順便成為一個很會拍照的房仲,如同一個會彈吉他的廚師... 我始終相信藝術是"長"在人身上的,跟著"人"走,無論做什麼,想丟都丟不掉。人或工具,終究只是先後順序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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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藝術是一回事,教育是一回事,而"學校"又是另一回事,這個領悟在教學生涯中一再出現... 

一直記得這件事,視傳系創立之初,在全系師生通力合作下,我們有了一些口碑,聯考排名提升,大家都很高興。有一天校長約我談話,問我要不要在入學規則中增設"視障生不得報考"的限制,理由是學校購置教學器材不易,希望這些設備能有更好的利用價值,視障生不容易學,也不容易教... 

他是一個好校長,辛苦承擔不少治校壓力,但老實說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天真認為如果能把一個盲生教會畫畫,那才是突破性的教育成就,但在談話的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他的考量,也同意他的立場,因為我所面對的不是藝術問題,也非教育,而是一個有組織的龐大機構或體制,牽涉管理,成本,預算、評量... 問題似乎回到哲學,關於理想與現實,想法與作法,idea 與 matter,本質或現象,甚至,唯心或唯物...

此後我換了很多學校,包括國立大學,見識不少"體制現象"(怪象與亂象),了然於胸,見怪不怪。

 

 

如果藝術是一種折騰,認真的藝術老師就是更大的折騰,尤其是體制內的藝術老師... 很高興我已經退休,排除萬難只為安心畫好下一張畫,努力再次享受布朗肖所說的:藝術是那種把自己變得更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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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畫於2018年春天,幫學生拍片的"劇照",飾演一個神經病醫生...

很奇怪,我總是扮演這樣的角色,只是不知是誰在演誰,誰又在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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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陷入一種要或不要、好或不好、喜不喜歡、To be or not to be 的情境,會有一種內外糾結的感覺,內是糾結"糾結的內容",外是糾結"自己的糾結狀態",這兩種感覺來來回回狼狽不堪,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原來,我忙了半天,其實是在享受一種還不知道的東西,也許叫做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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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著迷科技產品,卻喜歡思考科技背後的"人性",如果真有的話...

從某個角度看來,我感覺科學中的量子力學很像哲學中的現象學,意思是"把世界反過來看",差別只在路徑不同:一個是由外而內的觀察驗證,一個是由內而外的自我覺察... 於是有人提出"世界是虛擬的"、"人是虛擬的"、"時間不存在"、或,"生命不朽"、"意識是靈魂的量子型態"... 之類的論調,超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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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很害怕(甚至有點討厭)壓根就認為"沒有問題"的人,他們逃避糾結,不知道(或不願相信)世上有壞人壞事,理所當然勸人放下,理所當然認為萬物合理,理所當然相信眼見為憑 (Seeing is believing)... 他們以"勝利組"或"過來人"自居,理所當然大聲嚷嚷"我是為你好",理所當然鼓吹正能量或成功學...

他們雖然理直氣壯,卻沒發現自己"眼見為憑"的背後,其實是 Believing is seeing (相信才看得到),如同他們不會想到寫論文的"資料"並不是現成的,也沒想到辦案時的"證據"是先被懷疑出來,才找得到...

也許人生最大的智慧,就是知道自己不夠聰明,第二就是知道世界還有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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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字面上的"問題"有兩個意思,一個是 question,一個是 problem... 通常人們都不喜歡這兩樣東西 (尤其是華人),甚至直接把 question 當成 problem,也會把"有 question 的人"當成是"有 problem 的人"。他們不喜歡"遭遇"問題,經常在還沒真正認識 question 的時候,就急於解決 problem。

有人害怕糾結,有人逃避糾結,其實也沒錯,因為問題的核心很簡單,一個選擇而已,真正的問題是選擇後的承擔,甘願就好... 其實,除非是耳不聰目不明、無腦又白目的平庸邪惡者,人生沒問題才怪...

想起"再見沙特"的台詞:"To be or not to be,那是自由的代價"... 自由的代價讓人陷入糾結,要或不要、好或不好、喜不喜歡,百般猶豫痛苦萬分,卻是一種享受,至少是一種"人"的選擇意識,幸福是也。

 

我這個人 2:我喜歡有糾結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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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劇團做過一齣戲,叫做"刺客列傳",說的是荊軻刺秦王與廖添丁刺殺台灣總督的故事,但我們的觀點並不是歌功頌德,而是描寫兩個英雄背後的女人... 我們甚至覺得,所謂"英雄",其實是被陷害的。

"刺客"不同於狙擊手,遠遠開一槍,打不中還能逃命。刺客的糾結不是暗殺,而是明殺,當場一命換一命... 刺客的潛台詞是:"不論成敗,反正,我今天是死定了。"

荊軻的女人是徐夫人,一個知名鑄劍師。她很愛荊軻,送他一把最好的匕首去當刺客,順便送他上西天。

廖添丁的女人叫鶯鶯,一個總督府丫環。她很愛廖添丁,冒死偷了一張總督府的地圖,然後送他上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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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上的"英雄"蒼白又愚蠢,所謂"委曲求全"或"犧牲小我",然後就沒了,一點哏都沒有,卻萬世流芳,而英雄背後的女人卻無人聞問,她們糾結於一個更大的 To be or not to be,不僅背負"顧全大局"的責任,還得面對說不出口的兒女私情,其實才是真英雄... 試想,是什麼樣的愛情,讓她們願意用如此殘酷的禮物,送自己的愛人去當一個"一去不復返"的烈士?

徐夫人有一句台詞,我印象深刻記到現在:"我活著,不是為了這些狗屁不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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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人 2:我喜歡有糾結的生命

 

半年多前,畢業學生 Louis 從澳門返台來看我,送我一根小小煙斗。他用廣東腔的中文說:"我原本是想送老師一些畫畫的東西,但我實在不懂,也不會挑,看到老師平常有在抽煙斗,所以就買了這個"... 後來他有點尷尬,急忙補充解釋:"我知道抽菸不好啦,但還是..."... 他的糾結讓我感動,甚至讓我有點內疚。 

我們聊了他在澳門的生活與工作,還有一些以前我們聊過的東西,關於創作的"狀態"。他有時停頓,有時皺眉思考,顯然是某種體會... 我一直記得這件事,彷彿看到他在挑禮物時的糾結,真性情是也。

我喜歡有糾結的生命... "謝謝 Louis,放心,我會注意少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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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自畫像於2018年初,剛開始練沒多久,不太會用白色... 果然是一個糾結的人,畫著一張糾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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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感覺自己跟世界好像沒什麼關係,用今天的話說,有點像遊戲裡的 NPC:一個劇中的局外人。這個領悟很弔詭,裡外不是人,卻漸漸成為我的生存策略,用來自我安慰... 事實是,人生經驗中不斷發現,我關注的事,別人大多不在乎,而別人津津樂道追求的東西,我又不太感興趣...

"我跟世界沒啥關係",這個念頭曾讓我驚訝又內咎,覺得"人"不應該這樣,責怪自己孤僻不合群。我曾為了討好,假裝融入群體,說大家愛聽的話,關注大家喜歡的事,但終究彆扭,只好默默離開... 我很早就發現,其實委屈並不能求全,反而會讓自己更難受,所以我很同情委曲求全的人,不論是被迫或自願,也痛恨某種"顧全大局"或"犧牲小我"之類的情緒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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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童年的口吃確實影響我很深,這不是說話的問題,而是從骨子裡植入對世界的看法,帶著羞愧與自卑。我不善表達,也不善交際,這不知是好是壞,也不知是因還是果... 我曾為此上過"矯正班",醫生說我不會呼吸,腦袋想得太快,嘴巴跟不上,要我每天張大嘴練習深呼吸。上矯正班的事被學校老師知道了,以為我去補習,當著全班同學嘲笑我:"都補習了,功課還這麼爛",我張大嘴,卻說不出話...

事實是,我從小功課就很爛,總是全班倒數,偶爾考得不錯,又被懷疑作弊。我沒當過任何幹部,也沒拿過任何獎狀... 我不是不用功,相反的,我很用功,只是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讀什麼,"世界"進不來,我也出不去,就這樣被困在書本中。我曾為自己的愚蠢感到難過,但後來就慢慢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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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轉系又轉校的經歷加重了這種疏離感,我理所當然孤單起來,雖不致影響學習,卻讓我更加懷疑一些曾經認為理所當然的事,然而在一群雄心壯志的建築系菁英面前,我的問題始終無人可說:"我喜歡建築,但這與工作何干?"... 我經常自我對話,腦袋裡同時出現兩個聲音激烈辯論,關於"我是誰","世界是什麼",還有"工作是什麼意思",之類的,回想起來,這大概是我最早所體會的 To Be, Or not to Be...

畢業那年正值台灣建築業高峰,我在台中被炒了魷魚,搬回台北,工作如常,但總有一種被束縛的感覺。我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綁住,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我曾自我安慰,假裝心情開朗沒事,但並非如此。我自認不是懶惰的人,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卻不明白為什麼無能為力...

"教育"真的很厲害,教會我無法對社會失望,也無法對社會憤怒。所有"道理"都對,家人愛我,社會也沒有虧待我,我只能對自己失望,對自己憤怒,並大力責怪自己無法配合... 百般無奈中,我更加沉默,漸漸,在我連"世界"是什麼都還不知道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跟世界其實是有關係的:敵對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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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真有奇蹟,我相信奇蹟並不會隨便降臨。那天,絕望的日子出現一封滾石唱片寄來的信,攪動這灘死水,冒出一些氣泡,我跳出來呼吸,順便重新思考我到底怎麼了... 就這樣,我以為很困難,但並不會,我離職了,放棄看似有前途的工作,決定去做一件純粹只是喜歡或好奇,但還不知道會怎樣的事。 

回想起來,我感謝這封信,因為它改變的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個自我束縛的魔咒:那些曾經認為不能丟掉的東西、那些曾經對"世界"的刻板印象,更多的是,那些曾經"自以為"的恐懼... 原來,"世界"不是現成的,"關係"也不是現成的,"我與世界的關係"更不是現成的,只是一種選擇,換句話說,我與世界的關係並非被動,而是我可以決定的。就這樣,有一種意識,我好像替自己"創造"了一個與世界的新關係...

"世界"忽然鬆動了一下,不再那麼緊繃,也不再那麼可怕,世上沒有非做不可的事,也沒有"應該"要走的路... 回想起來,人,總是在自己嚇自己...

當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有選擇(權)的人,我開始練習當一個"叛逆的壞人",開始練習放下別人的眼光與期待,最重要的,練習接受並認識自己... 漸漸漸漸,我練習接受我的羞愧愚蠢與自卑,也練習接受自己的孤僻不合群,我想,既然我與世界的關係是我的選擇,那麼我決定,先做我喜歡的事,而不是"應該"做的事,然後再想辦法把喜歡的事做成"工作",養活自己,該拿的拿,該放的放,歡喜做,甘願受。

 

我這個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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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配合不來,只好另闢戰場,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甘願就好...

"管他的,先做了再說",這是當年進入滾石的潛台詞,意思是:"既然都改行了,就重新活一次吧",雖然我只是一個打雜的唱片企劃,來這裡只是為了開開眼界,但人生不是按圖施工,無法作太長遠的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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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意識到我與世界的新關係,老實說有一種很"飄"的感覺,興奮又害怕,舊的世界崩解了,新的世界又還沒來 (而且好像永遠不會來),原本"相愛相憎"的困境不見了,只能不斷深呼吸... 但我好像不太擔心,一路順著自己的感覺,認真探索,認真受挫,想要的要,該丟的丟,山不轉路轉,走一步算一步...

其實,活到現在,我依舊覺得自己與世界沒啥關係,但並不會因此內疚,畢竟,孤僻的人無權抱怨寂寞,不僅如此,我甚至覺得,我不但不必迎向世界,只要我好好活著,"世界"就會自動靠過來迎向我。

繼續練習中...

其實,每個人都是世界的 NPC,不同的是,就算我是 NPC,那也是我的事,與世界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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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是我這輩子畫的第一張油畫,2017年底的某一天,署名 Manu... 這是我最後一次用這個名字,為了紀念一段十年的愛情,還有一段年過半百的 NPC 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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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三個畢業學生來看我,兩個北漂返鄉探親,一個特地南下。我準備 pizza,她們帶來甜點飲料... 我們聊工作,聊台北,聊觀察與想法,聊畢業三年的感覺,最後我聽到有人說:我認命,但不躺平...

 

事件123:認命不躺平事件123:認命不躺平

 

教書最大的成就是觀察學生成長,但這需要時間,通常要等到他們畢業開始工作之後,才看得出來,許多問題開始面對,許多經驗開始對話... 於是我開始問:"新工作感覺如何,發現了什麼,打算怎樣?"

...

認識"工作"是怎麼一回事,其實比工作本身更重要,這是學校沒教的事... 也許這就是"長大"。

"工作"是一個很奇怪的濾網,意思是:用一件事去蓋過另一件事,或者說,用一種(未來的)心情去過濾一種(過去的)心情,然後,經過不斷修正,漸漸長成大人... 再喜歡的事一但成為工作,多少都會變質,反之,再沒興趣的事一但成為工作,好像也可以慢慢接受,可見,"工作"這件曾經讓我又期待又害怕又擔心又自責的事,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既不偉大也不平庸,不必吹捧也不必抱怨,日子終將回到生活...

一直有一種感覺,其實人並不是為老闆工作,而是為自己工作。上班"本身"只是一個換取酬勞的合約機制,重要的是支撐工作的想像 (如理念或報酬),或藉由這份工作所要自我實現的東西...

上班無聊是正常,但如果連下班都無聊那就是活該了。其實,上班就是上班,一個選擇而已,甘願就好,真正要做的事在自己身上,想丟都丟不掉,而且通常是從下班開始。

...

事件123:認命不躺平

 

很高興她們還記得我,去年北漂前的聚會記憶猶新,如今稚氣依舊,臉上卻多了一份沉穩與自信... 一個是社會記者,一個是旅遊記者,一個是商業攝影,三個單親女生不僅是同班同學,一起做了一個以"單親"為題的畢業製作,也是知心閨密,樂觀開朗,互相吐槽也互相扶持,一起離鄉背井闖蕩江湖... 

...

社經地位不平等讓世代差異明顯,我想到現在年輕人的困境,不禁好奇問:"你如何看待未來?"... 她們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輾轉再問:"譬如,我的意思是... 你會期待未來嗎?"

"當然會啊,雖然有時上班很煩,但還是會希望有些事可做... 老師,我認命,但不躺平..."

...

好一個"認命不躺平",這是最近聽到最棒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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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常碰到這個話題,有人問:"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你會跟現在不一樣嗎?",有人問:"如果時光倒流,你會給20歲的自己什麼建議?"... 之類的。答案千奇百怪,但聽起來都充滿後悔,有人希望重新選擇大學科系,有人希望自己當年不要衝動結婚...

想到這首第一次在東海參加舞會的曲子,Air Supply:Lost in Love (1980)

...

不知道是自己太笨,不擅長精打細算,還是當年確實也沒太多選擇,只好先做了再說,或訊息不發達,焦慮感不強... 人生一步步至此,我好像不曾有過"後悔"的念頭,總覺得,山不轉路轉,走一步算一步。

偶爾怨嘆幾句,但自嘲歸自嘲,回想起來,我生命中大部分的時間就像畫畫一樣,用來"糾錯與修正"。

 

...

好像某種"試誤"... 總得先做了什麼,才會發現跟原本想像的不同,一方面更加認識這件事,另一方面也更加認識自己,才知道自己可能要(或不要)什麼,才會有修改的方向。

"如果可以重來,你會跟現在不一樣嗎?"... 想了半天,有點慚愧,"好像不會"。不然就不是我了。

"如果時光倒流,你會給20歲的自己什麼建議?"... 想了半天,"好像也沒有"。就好好活著吧。

...

不論好壞,"歷史"總在堆砌中發生,人生每一步都有意義... 回想起來,在當時因緣際會的情境下...

如果可以重來,我大概還是會選擇念航海系,然後轉學到東海物理系,然後又轉到建築系。

如果可以重來,我大概還是會在27歲那年改行去做唱片,再改做電影配樂,再去芝加哥念藝術學院。 

如果時光倒流,我大概還是會辭職去加拿大念博士,然後移居高雄、還是會提早退休、順便畫幾張畫。

如果時光倒流,我大概還是會認真結婚,然後認真離婚,然後再認真談幾場戀愛,再認真分手,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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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命運"這件事,總是傷痕累累,軌跡凌亂,但並沒有浪費...

有人說"命"是出廠設定 (那是老天的事),"運"是後天遭遇 (那是自己的事),"命"是不動的,"運"是會動的,好像有理,但不管那是什麼,總覺得,只要凡事盡心隨性,生命中的 Lost in Love 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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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看待"藝術"的作用不同,有人用來欣賞,怡情養性是也,有人用來裝修門面,附庸風雅是也,生意人用藝術投資,假文青用藝術耍酷,都行... 我用藝術來折磨自己,為了享受一種"折騰"的自由...

畫了三百多張,最近感覺還不錯,終於,好像,似乎,有一點點入門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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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為了等待畫面乾又不浪費顏料,我會在洗筆前,利用調色板上剩餘的顏料去胡亂拼湊另一張草稿... 畫草稿很輕鬆 (至少心態如此),隨便亂畫,顏色自由,是最愉快的時候,有時興起,會再添加其他顏料,越畫越快。於是,又為了等畫面乾又不浪費顏料,我又會再胡亂拼湊另一張草稿。

就這樣,我同時畫很多張畫,甚至多到十幾張,有些畫了好幾天,有些畫了幾個小時,有些畫了幾分鐘... 有趣的是,這十幾張畫會互相影響,我經常用新的感覺去處理舊的東西,再用舊的感覺畫出新的東西。

一張畫來回折騰,筆觸有新有舊... 這是我的折磨,我的享受,我的自由,也是每天工作十小時的代價。

 

事件122: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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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問我,現在 AI 技術發達,任何想得到(或想不到)的畫面都可輕易完成,VR/AR虛擬如真,不僅視覺設計科系退流行,就連演員(這個行業)都不需要了,為什麼還要費力畫油畫,還問我會不會擔心被取代... 我有點納悶,AI 確實厲害,但,不知AI會取代我什麼?...

有人看待藝術是"作品",我看待藝術是"折騰",作品可以被取代,但親身經歷的折騰卻很難複製,尤其是身體手感。也許這就是我認為畫畫的好玩之處... 其實,折騰是一種自由,享受自找麻煩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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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入門"的感覺... 其實不太清楚,若有似無,瞬間即逝,只隱約覺得,相較於前幾年,畫畫的"視野"變大了,開始正常呼吸,我在畫"它","它"也在畫我...

看到以前看不到的,想到以前想不到的,偶爾會分辨,偶爾會選擇,偶爾知道自己在對抗什麼,偶爾又故意不要這樣,有的變輕,有的變重,有時感覺某種風格正在路上,偶爾懷疑,偶爾又有點興奮。

幸好一張畫永遠畫不完,每張都是習作,這讓我安心,總還有可以折騰的東西,等著下一個三百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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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打電話來,聊了許久,聊父母難為,聊影視科技,聊抖音世代,聊"藝術家",聊芝加哥,聊"到了我們這個年紀"... 最後他說弘一法師曾說:如果你熬到一個人喝茶,一個人跑步,一個人旅行,那麼恭喜你...

曾幾何時,"一個人"是一種幸福,而且,需要被"熬"出來...

 

事件121: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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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一個選擇,在人與"世界"之間,決定一種立場或態度,作為處事/待人/投射/接收/取捨/應對的依據,有所為,有所不為,不遷就,不勉強,盡心、適度,量力,無愧... 也許這就是"熬"的代價,幸福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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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關係角色複雜,有人既是老闆又是老婆也是老媽,偶爾扮演貴婦或傑出女企業家;有人既是老公也是老爸,偶爾還是宗教修行者或課業輔導員,他們各有各的關注 (儘管他們知道自己的關注未必奏效,甚至互相矛盾,有時只是溺愛或虛榮,或某種時不我予的感慨)... 他們把"角色"穿在身上,以愛為名"犧牲自己",認為活著是一種功能,用愛的責任去照顧人;他們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辛酸,各有各的代價... 

有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有人活在與世界的關係裡,不同的選擇而已,都好,但不論何種關係,終究會回到與自己的關係,如同我們都說"到了我們這個年紀"... 的確,角色讓人疲憊,一個人,比較自在。

想起多年前寫的那本書,關於人與角色的自覺意識,總覺得:"先成為一個人,再成為一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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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每個人都是"一個人",所有關係都是自我關係的延伸,一種選擇而已...

認識一個人(是怎麼一回事)是活著的首要課題,俗稱自我意識,可惜在長久的工具教育中,人習慣以角色自居,尤其華人世界關係勝於一切,許多人在認識"我"之前,就先認識了"他",導致"一個人"竟是一種奢求。不僅如此,現代科技帶來碎片化衝擊,個體/群體相互綁架,一個人的世界只能被"熬"出來。

"一個人"不是狀態,也非冷漠,而是心境,甚至是一種更大的熱情,如同卡謬筆下那個自在的異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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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老天讓我活到現在,幸好我不太聰明,不太會處理"關係",幸好我也不太在乎;幸好我還有一點意識,大概知道自己要什麼,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不要什麼;幸好我要的不太多,消費也很少,還有一點能力去承擔這種選擇性的"甘願";幸好我從小喜歡獨處,一個人打發了生命中大部分的時間... 幸好到了我們這個年紀,關注的世界越來越小,卻越來越精準...

一個人,蠻好的... 也許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熬到我們現在這個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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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畫讓人安靜,不僅無話可說,連心都沉默了,世界在眼睛裡只剩顏色與形狀... 好久沒寫部落格,有點生疏,我試著不寫會怎樣,結果好像也沒怎樣,蠻好的。翻出一篇舊稿,慢慢連上某種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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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陣子,臉書會選擇回顧一些"歷史上的今天",包括那天發生的事,以及那天所回顧的更早之前的事... 總覺得,當回顧變成另一種回顧,回顧就消失了,變成一種陌生。

十四年前(2010)3月19日,小黑走的隔天,我在臉書 po了一張照片,寫下: 

親愛的朋友, 我心愛的小黑已於昨日下午離開我們了, 感謝牠陪我走過精彩的16 個年頭, 從台中到高雄, 歷歷在目.... 我也代表牠感謝所有認識牠的朋友. 雖然百般不捨, 但終究必須放手... 我們一起祝福牠...

今年(2024)3月19日,臉書回顧這張照片,我加了註記,時間:1995年,地點:東海大學話劇社排練場...

14 + 16,照片中的"這件事"距今已三十年,如同一個遙遠的傳說,遠到跟"我"沒什麼關係... 原來,當事情變得夠久,我就變成"他",滿腦子想的不是思念,也不是懷舊,而是某種好奇,關於"這個人"與"那個年代":原來,這個人念過東海。原來,東海有個美麗的校園,還有一個叫做"代面"的話劇社。原來,這個人一臉笨相,結過婚,做過劇場,還養過一隻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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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著畫著...

也許時間就是一個彩度很低的廣角鏡,視角越來越大,看到的東西卻越來越小,越來越淡。

 

事件118:當事情變得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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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畢業評圖前一晚,十二點收件,建築系館燈火通明,大家帶著自己的寶貝前來報到... 有人一邊排隊一邊趕圖,有人一邊排隊一邊做模型,一個個手忙腳亂精疲力盡。忽然間,不知誰在樓上用超大音箱放了這首歌,頓時空氣開始震動,大老遠就能聽到,深夜的建築系館彷彿嘉年華,大家又都活過來了...

聽聽鄭華娟詞曲,潘越雲演唱:謝謝你曾經愛我 (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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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首歌都是一面特定的鏡子,反射出一個特定的自己,以及自己背後那個特定的世界... 蠻好的。

前前後後,來來去去, 生生死死,不管那是誰,謝謝鄭華娟,也謝謝你曾經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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