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了七年多,歷經不同階段的體會,有些關於材料,有些關於顏色筆觸,有些則是姿態構圖,不亦樂乎... 最近畫了不少,漸漸發現,這些體會並非畫面上的滿足,而是來自一種"玩耍的自信",熟能生巧是也...
"從對象回到自身"... 這是一個深刻的覺察,我不太在乎"作品",而是好奇自己到底改變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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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任何方面來說,我都很慶幸自己目前這個狀態... 感謝老天。
回想起來,從小我就不是一個"會畫畫"的人 (至少從未說過"我喜歡畫畫"),既不是美術班,也沒拜過師,甚至連"畫室"是什麼都沒聽過。親友中無人擅長此道,"藝術"更非我的升學想像。大學初戀迷上一位藝術學院主修油畫的女孩,驚艷讚嘆,奉為天人,雖然建築系也有製圖課,但多以功能為主,談不上"繪畫"...
工作三年決定出國,僥倖錄取芝加哥藝術學院,有點意外,也有點心虛,終於開始"正式"學習藝術。這是一所以現代藝術聞名的學校,強調藝術的前衛觀念與實驗,校風自由,我大開眼界... 這段學習是我的藝術啟蒙,雖然收穫滿滿,如今回想,卻似乎少了一份關於操作或"技藝"的磨練。
回國後投入教職,正逢文創產業興起,藝術作為一項"集體活動"的趨勢漸漸取代創作的本體關注,藝術淪為社會娛樂的工具,行銷主導製作,策展成為政治正確的文青王道,理念不再重要,"技藝"更乏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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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慚愧,教了一輩子藝術,玩過各式各樣的"跨領域",卻不曾老老實實畫過一張畫... 這是一種歉疚。
也許是命運使然,該我的終究還是我的,或者,也許是年紀到了,"藝術"對我來說不再是張牙舞爪的標籤,或冥冥中有某種思念,想留住什麼,七年前某一個冬夜,我拿出那張放了很久卻一直沒動的10號畫布...
老實說我不記得為什麼會買的這個東西,只知道已經很久了,邊緣泛黃,沾滿灰塵,還有點變形,想必在之前生命中的某一刻,我曾有過想畫畫的念頭... 我問系上黃老師如何開始,他說:"買幾支筆,買幾條顏料,再買一瓶油,還有調色板,就可以畫了",臨走前他還補充一句:"全部加起來一千塊有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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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開始畫畫,我對書本上的理論更能體會,尤其是印象派之後的現代繪畫演變,彷彿更能理解為什麼有人會畫成這個樣子... 我喜歡大筆觸的色塊勝過精雕細琢,從寫實出發,也意外迷上肖像畫...
很奇怪,我不喜歡人,卻喜歡畫人。畫熟人與畫陌生人的狀態不同,而畫面中的"這張臉"與螢幕上的"那張臉",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也許這就是繪畫的距離感,熟人會越畫越陌生,陌生人又會越畫越熟悉。
對我而言,寫實不是目的,而是下筆的依據,為了表現筆觸與顏色的一種手段... 至少我目前是這樣想的。
幾年在三餘辦展,有觀眾說:"相機發明之前,人們用繪畫記錄人像,相機發明之後,許多人不敢照相,因為害怕靈魂被吸進去,你現在反過來做,把照片畫成肖像,好像又把靈魂吐出來"... 聽起來不錯,我不知道有沒有把別人的靈魂吐出來,只覺得畫面上的每一張臉,其實都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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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眼睛到手,再回到眼睛,又到手,繪畫是無聲的自我對話,這種平靜的節奏只有自己才能體會,我享受這個過程,卻不太在乎"作品"... 為了大量練習,我用最入門的筆,買打折的顏料,畫在各式各樣最便宜的材料上,挑戰重重卻趣味十足,因此在我看來,至少目前,所有"作品"都是習作...
事實是,每張畫在停筆的時候都有滿意之處,但這種滿意通常到了隔天就會推翻,只好用下一張來彌補,而下一張停筆時又有新的滿意之處,隔天又再度推翻,只好再畫下下一張,而下下一張又會是類似情況... 就這樣,七年畫了三百多張,卻永遠在等待下一張。難怪有人說最好的永遠是下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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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算不算一個"會畫畫"的人,卻敢說"我喜歡畫畫"...
感覺越來越自在,身心舒暢,隨處可畫,隨時可畫,任何工具都行,什麼顏色皆可,從哪開始也無所謂,信手拈來樂在其中... 七年來我每天都會畫幾筆,卻漸漸發現不同,以前每天畫的幾筆是大事,感覺很重,如今這幾筆卻是小事,很輕,甚至就連停下來光用眼睛看,也在畫...
也許這就是"玩耍的自信",熟能生巧是也... 感謝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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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畫於 2019年2月24日,印象中是寒假,當天有學生來家裡拜年,我把紅沙發移靠牆邊...
有人說我總是把自己畫得眉頭深鎖... 也許這是一件好事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