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畫要畫成什麼樣子?",這不是事先能知道的事,而且最好不要這樣期待,因為,其實,大部分畫畫的時間是在處理修改,也就是"不要畫成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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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熱,獨自在家畫畫,驚覺,最近手越來越快,心卻越來越慢,快慢之間少了作品,卻多了"狀態"...
"狀態"來自對抗,對抗習慣,不斷在手與心之間拉扯,重新布局,另闢戰場,不斷告訴自己:"拜託,這是一張畫,不是一個人"... 似乎漸漸發現,畫,就該有"畫"的樣子,而"畫的樣子"與"畫什麼"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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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畫的樣子"可以說成一個故事,筆觸好比敘事,永遠無法精準規劃。
存在論與唯名論的對抗浮現,True 與 Real 的紛爭再起,然而故事(本身)並不存在,(故事)必須被"說"出來,才能成為"故事";"畫什麼"也無法追問,直到停筆自然浮現... 彷彿某種宿命,要等說了"這一句"才會想到"下一句",非得先畫了"這一筆"才能看出"下一筆",完全空白的畫面無從判斷,也沒得修改。
"狀態"如此焦慮,來來回回猶豫著,時間在畫家手中只是覆蓋的先後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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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的樣子"並不是"畫什麼的樣子",不必擬真,休想再現...
視覺是"映入眼簾"的表面作用,溫柔的覆蓋。唯有"可見"才能被看到。"可見"是薄薄一層物質性的存在,與筆刷的大小有關,與畫面的尺寸有關,與調色盤的形狀有關,與調色盤上顏料的配置有關,與用色的先後順序有關,與坐著畫或站著畫有關,與當時的光線和所聽的音樂有關... 如此唯一。
畢卡索曾說每一個小孩都是藝術家,但長大後漸漸喪失這種能力。此言或許在此得到驗證:小孩的直觀創造了"畫的樣子",而受過教育的大人似乎較關注"畫什麼"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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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的"狀態"讓繪畫越來越困難,卻越來越神秘,好像某種歷經滄桑的回歸... 回歸原初的孤獨。
想起梅洛龐帝筆下的塞尚,也想起塞尚筆下的聖維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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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當意識到"不要畫成那個樣子"的時候,心中會有一種又驚又喜的矛盾,因為舊的即將過去,新的卻還沒發生,甚至連個判斷標準都沒有,只好洗洗調色盤,換一支筆,換一種顏色,耐心等待下一個可能被再次修改的筆觸。
"狀態"總是這樣,迷迷糊糊打一場連對手是誰都不確定的仗,在試誤中尋找,在否定中摸索,還要對抗習慣。然而冥冥中卻漸漸發現,原來所尋已非繪畫,而是這個狀態下的自己...
也許,希望,走著走著就能發現心中那個"畫的樣子"。